神迹。
知言满脑子只有这两个字,她无法理解这短短的时间内所发生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这一场盛大的悲剧中活了下来。
但是自己的生命得到了拯救,这就是神迹。她这么坚信着。
面前的废墟中散发着浓重的焦臭味,断木残瓦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知言被放在一个相对干净而平整的地方,她艰难的爬起身,用力撕扯开被碎木头勾住的裙摆,踉踉跄跄的站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在她的眼前,距离更远一些的地方,熊熊的大火已经逐渐熄灭,渐渐的可以看清那火焰中一点点化为灰烬的东西——
人骨。
“人都杀了,可以吗。”知言身旁的男人开口道。虽然听起来是询问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寒冷。知言抬起头,毫无惧意的盯着那个男人的侧脸:
“你是谁?”
男人避开她的视线,环视四周:“我杀了你的子民,你不生气?”
知言轻轻叹了口气:“生什么气?他们何曾视我为王呢。死便死了。”她顿了一顿,紧接着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是你唤我的。”男人转过头,低垂着眼眸看着面前这个满脸黑灰却目光炯炯的女孩子,“红山。我叫红山。”他牵过知言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轻轻的放在她的手里。
那是一个还带着体温的,光滑如新的墨色玉龙。
知言不禁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她看看手里的玉器,又看看面前这个男人。红山墨绿色的衣衫垂坠顺滑,衣摆用金线绣上了菱形的纹样,浅色的纱衣在风中飘飘扬扬。金绿色的长发被高高束起,脑后一缕金发向上翻卷着,与生俱来的威严气息配上他的高大身形,带来了难以抗拒的压迫感。他额上的一颗菱形宝石更是让人无法移开视线——那是一颗纯净的绿宝石,在阳光下耀眼却又有着湖水一般的深邃。这一切都在告诉知言,他就是这玉器,这条龙。
“你是神?”
“不,我是龙。”红山伸手取下了别在知言头发上的一根茅草,“或者说,我就是这玉龙的灵魂。”
知言歪过头,似乎有点难以消化这个信息,她抚摸着手中的玉佩,沉默不语。
“你不信?”红山戏谑的笑了。
“不,我信。”知言将碎发拢到耳后,“说实话,我小时候见到过和你一样的灵魂,是个很好看的人。”说到这儿,她不禁露出了苦笑,“只是……再也没有遇到过他。”
“我们器灵只会让想见到我们的人看见,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荣幸的。尤其是我,不要把我和其他的灵相提并论。”
看着面前趾高气扬的红山,知言没有接他的话:“这大陆上有多少你所谓的器灵?”
“只要有器,就有灵。”他很不开心的摆了摆袖子,“但是需要让他想起作为器的过去,才能够出现真正的器灵。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能力的。”
“那你呢?你是怎么被我唤醒的?”
“有些人大喊着不想死,你说我怎么醒的?”红山挥了挥手,天空中立刻飘起了绵绵的细雨,细细扬起的灰尘熨帖的落下,化作一道道浑浊的水光。“从我出世那天起,我便作为祭祀上的一个礼器,代表着龙,接受万民的敬仰与信奉。至于怎么信奉……”他看了一眼身边神色黯淡的知言,没有再说。
“我明白。你说吧。”这位公主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端正的跪坐在红山的面前,“我有些累了,可以坐一会儿吗?”
“又脏又凉的。”这条年长的龙嘴角向下一撇,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他的祭品。他解下了绑着光亮发丝的柔软丝带,随手向前扔去。只见这青旅色的发带,轻轻柔柔的漂浮在空中,竟自己延展开来。知言惊讶的站起身,凑近了细细看着,她好奇的用手轻轻戳了戳这好似有着生命力的丝绦。在她的手指碰到这带子的一刹那,知言的双眼突然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捂住了,透过指缝,她依旧能感受到面前强烈的金光,耳畔传来了阵阵高亢的龙吟,直透云霄,令人不禁双膝发软。她能感受到那萦绕在身边的龙的气息,只得紧张的抓着红山的手,久久不敢睁开双眼。
“你是想瞎了吗?”男人轻而易举的掰开知言紧握的手掌,“力气还不小。”
从他微微张开的指缝里,她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着。知言长长的睫毛搔得红山手心发痒,他的脸微微涨红,一把拿开了手。
一条龙就正正当当的出现在了这位公主大人面前。
“龙……活的?”看着身前这条通身翠绿,金角灿灿,红目炯然的游龙,知言往后踉跄了两步,撞进了红山的怀里。这龙仿佛是更加生气了一般,,步步紧逼,口鼻中喷出的雾气都能触碰到她的脸庞。
“行了。”红山按住了龙头,轻轻的抚摸着它额头上的鳞片,龙眯起了眼,整个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变得蜷曲而自在,像漂浮在空中的翠色云朵,闪耀着贝母的光泽。
“它在生我的气吗?”知言畏缩的问道。
红山不禁莞尔:“突然有个人戳你你生气吗?”
“有道理,肯定很生气。”知言耸了耸肩,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另一条龙的怀里,身后传来令人安心的温暖,她竟有些不想离开,“咳……那个……”
意料之外的,身后的男人并没有放开,反而一把将她扛了起来,将错愕不已的知言稳稳当当的放在了那条龙的背上。
“这是乾,是我的朋友。”他拍了拍龙的脑袋,“这是一个女的。”
“这是什么介绍方式?一个女的?”知言瞪大了眼睛,“我有名字的好不好?”
“坐着,话真多。”红山轻轻踮了踮脚,身体就悬浮在了空中,“你不想知道我的事了?”
“那你说吧。”知言轻轻抚摸了一下龙坚硬的鳞,“谢谢你哦。”乾双眼微睁,通红的眼珠眯成了一条缝,它看了看背上的女孩子,又无所谓似的合上了。
“我是被血浸养的,可以说是用人们的血浇灌出来的器灵。我曾在各个国家间流转,但是无一例外的,为了求得风调雨顺或者国祚绵长,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被送上血祭的礼台。那种味道,我永远忘不了。”红山的睫毛抖了抖,声音却听不出任何的波澜,“后来,我有了自己的灵魂,作为人们信奉的龙图腾,我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下下雨什么的。”说到这儿,红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之色,知言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听着。
“那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再后来,就遇到你了。”男人偏过头,额头上的宝石在阴影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那现在呢?”知言没有追问,她指指四周的断壁残垣,“这怎么办?”
“你是公主你问我?”红山抬高了声调。
“你说的有道理,可这是你弄的。”公主也不甘示弱的噎了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乾听到动静,不满的扭了扭身体,晃得知言一阵不稳。
“总而言之……红山。”知言轻巧的跳到地上,在附近一阵寻找,只是废墟太大,东西太多,她很快便放弃了。“能不能帮我找找国师在哪儿?”
红山飞得更高了一些,右手向前伸去,手掌柔软的舒展着。忽而,他一个用力,断裂的残木,倒塌的擂鼓,破碎的石阶,通通漂浮在里空中。他冷冷的环视着四周,墨绿的瞳孔没有一丝温度与怜悯。没用多久,他对着一个角落抬了抬下巴:“那儿。”
知言回过头,看到了躺在那儿的矮胖男子,她立刻感到了寒冷和恐惧一点一点顺着脊椎直击大脑。不久之前,这个男人还阴阳怪气的讽刺,挖苦着她,怂恿她的子民们杀了他们鸾津国未来的王,现在,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她握紧了拳头,一双明眸变得阴冷。知言毫不迟疑的向那里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坚定,携风带雨,一身红衣,像是炼狱中活过来的修罗。神龙在她的背后低吟,她手握着新的力量,直面她这数年来的委屈与不甘。知言缓缓蹲下身,看着已经死去的国师,从腰间解下他独一无二从不离身的令牌,用力的握着,似乎是要把它捏断一般。国师的脸上满是泥土,口鼻中溢出不少鲜血,被雨水晕开在他的脸上,带着震惊的表情,像个滑稽的小丑。
“便宜你了。”
知言回首,看了看雨中的红山,他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她从头上解下一支金簪,上面还雕着繁复的花朵,花丛与藤蔓中,是一只被紧紧束住的金鸾。
一道血光喷涌而出,鸾鸟的翅膀变得猩红。
金簪狠狠的插入了国师的喉咙,知言的呼吸变得急促,猛地站起身,她的表情变得惊恐而又欣喜,泪水夺眶而出,和细雨混在一起,分不清味道。
红山向着雨中伫立着的女孩走来,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细细的雨滴连成了线,一根一根勒得他的心疼的发紧。他扳过知言的身子,看着她手腕上依旧血迹斑斑的伤口,烦躁的挥了挥手。阴云渐渐散去,红山扛起了她瘦削的身体,和刚才的动作一般无二,扔在了乾的背上。
“你想去哪儿。”
知言抬起头,用力抹去了脸上的水渍:“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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