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之想到眼前这位大人种种手段,俱是简简单单无有特意,却能化腐朽为神奇,奇效非常,再想想自己竟被那青狐表象迷惑,久久不能处理,半是惭愧半是佩服,赞道:
“若不是大人奇思妙想,以利益牵人心,掘了那妖狐根基,怕是我这庸碌之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青狐一日盛过一日,根基渐固却只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啊!”
“陈主祭也莫要自责了。”张博宽慰道:“主祭不过是因为常年坐镇敬天庙,整日神来鬼去,时日已久,失去了对凡世的敏锐之心,就算如此,主祭也能坚守半年,不让那狐妖逞威,我相信,就算换做是我,也不可能比主祭做的更好了。”
“是啊!”陈敬之惭愧道:“小人自二十岁便蒙上师恩典,神庭册封,任了这乳川敬天主祭,时至今日,已是三十余年。”
陈敬之眼中露出回忆之色,“这三十年来,白日敬香,夜里送鬼,三十年来日日如此,不经意间,一颗清净心却已被神鬼所迷,如今想来,对这世俗的了解,怕是还不如我这弱冠侄儿,实在惭愧。”
陈敬之扭过头,看了站在旁边规规矩矩的陈午生一眼,目中隐隐赞赏。
张博也觉得陈午生确实不错,这数日来更是日夜伺候,恭敬非常,便同样赞道:“午生倒真是一个少见的俊杰,弱冠之年,便能通晓世间百态,人情练达,你们陈氏,也是后继有人啊!”
一位是神庭的在职神将,法力无边,一位是自家大伯,自小便以清正严明著称,面对这两位份量极重之人的夸赞,饶是陈午生自小,已渐臻喜怒不形于色的境地,此刻也不免腼腆一笑,眸中得意。
陈敬之转而叹了一声,对着张博似是诉苦道:“他也就能在凡间厮混,于这神鬼祭祀一道却是半点天赋也无,也不知我将来秉承诏命之后,陈家将会如何啊?”
一方主祭,虽然在神庭的序列中乃是最低一级,但也是神庭在凡间的直属部门,代表着神庭的威严与统治。
虽然有着诸多规定束缚,担任主祭之后与亲族几乎再不能往来,但光一个主祭的名头,便值得一个百年世家拼上全部子侄争上一争了。
陈敬之也是有些着急了,他眼看着还有不到十年就要奉诏离任,偏偏陈家年青一代竟然没有半个能够沟通鬼神的天赋少年,陈家近百年来顺风顺水,从不曾与人交恶,但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不免涉及诸多产业,有产业就有利益纷争,这却是无论如何也免不了的。
没了主祭的名头,陈家虽然不至于就此衰败,但却也难免要颓唐几年,陈敬之六岁离家,至今四十余年,却从未于陈家做出个什么贡献,如今即将离任,却也不免动了心思,想试探一二。
看似普通的诉苦之言,背后却藏着诸般心思,张博经历大变,又腥风血雨半载,虽然隐秘,却转眼便了悟在心。
按说这陈家近百年来对神庭一向恭敬,从心底讲,这样铁杆的亲神庭派是很值得神庭大力栽培的,不过他不过一个巡天将,守天将都不是,哪来的资格大包大揽?
但若直接推辞,却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些,便道:“主祭这话可就说错了,陈家数百年来兢兢业业,为我神庭立下汗马功劳,此番狐妖之事又助我良多,陈家的事,神庭肯定会看在眼里的。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主祭还有九年时光,焉知道这三年里,陈家不能生出一个通灵少年?”
“那就承蒙大人吉言了。”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陈敬之眼中有一些失望,不过转眼即逝,毕竟早有了心里准备。
陈午生不过弱冠,却已通晓世情百态,对他今日的职责也再清楚不过,眼看得亭中气氛有些冷却,略略思索,便笑道:“依我看啊,大伯您就是瞎操心,地主家还给苦工余粮呢,更别说神庭向来公道,哪用的着您操心啊!”
张博和陈敬之一愣,旋即便哈哈大笑起来,张博调笑道:“咱们说了半天,还没午生明白啊!这下,主祭可放心了吧?”
陈敬之苦笑道:“放心了放心了,没想到刚刚还说犯了糊涂,这又犯了一个,真是羞煞我也。”
“嘿嘿,要我说啊,您二位也就是当局者迷,我这个旁观者倒是清了,真论起来,大人,大伯,您两位可比我聪明多了,我到现在还没明白,那狐妖到底怎么了?”陈午生一脸疑惑,问道:“那狐妖不是还在庙里好好的么,怎么我听您二位的意思,那狐妖马上就要完蛋了?”
张博和陈敬之一愣,又是一阵大笑,陈敬之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刚刚你是旁观者,现在又成了当局者,这人的思想,真是须臾变幻,莫测无穷啊!”
陈午生作求饶状:“您二位就别再笑我了,我是真不明白。”又对张博告饶:“这几日我日夜跟随大人身边,大人的吩咐都是通过我去办的,大人在听风阁一步都没出去过,那狐妖也在祈福庙里好端端的,我是真不明白啊!”
张博和陈敬之相视一笑,陈敬之拱手笑道:“看来我这侄子还真是糊涂了,大人这几日的手段,看似平凡,却直指本质,稳坐八方不动,却决胜千里之外,端是让我敬佩万分。不过其中细节,我也是一知半解,还请大人解惑啊!”
陈敬之盛情邀请,陈午生眼巴巴的盯着,张博微微一笑,道:“也罢,那我就仔细说说。”
沉吟片刻,整理了下思绪,便道:“其实我手段,看似神秘,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提,那狐妖的最大漏洞,其实早已暴露在我们眼前,只是我们陷入局中,耳随声走,眼被色瞒,所思所想,俱被往日见闻迷惑,没有洞彻真实。”
陈敬之面露坦然,陈午生却更加疑惑,张博继续道:“你看那狐妖,半年来威风赫赫,气撼风云,所过之处天地变色,所向披靡,短短半年时光,便已席卷半郡香火,如此声势,端是不可一世,但只要跳脱出来,便能发现,这狐妖赖以为根基的,不过三种。”
“这第一种,便是清净之体。”张博解释道:“妖怪成精,若能一直不染杀孽,便能法力精纯,不染孽力,神庭称之为清净之体,对于此种妖怪,神庭有着明令,多加保护,不得无故驱逐击杀,这也是阎大人面对狐妖,却倍感束手束脚的原因。”
陈午生恍然大悟,他不像陈敬之,严格意义上讲陈敬之是神庭的人,对一些神庭的规章制度了然于心,因此对新上任的神将诸般举动总觉得莫名其妙,却原来其中还有着这种道理。
“这清净之体,便是这狐妖的护身符,也是它真正的根基,我们犯的错误也在这里,只想着狐妖立庙为乱,想着如何驱赶它,却对于清净之体束手束脚,所以才让它气焰嚣张,势大难治,其实这点我们想错了。”张博顿了一下,道“不过我们先不说这个,继续往下说。”
“狐妖的第二个依仗,便是它的法术。”
“百姓大多只看眼前,一个挥挥手就能解除病痛折磨的存在,哪怕它是妖怪,也难免有百姓供奉它,一家两家下去,就和滚雪球一样,从众效应一起来,自然发展壮大,毕竟,与我们从不插手尘世凡俗的敬天庙比起来,一个能够实打实用法术给人带来好处的妖怪,可比神将还神将了么!”
说到最后,张博有些苦笑,这狐妖抓空子的本事真的不能小觑,人道因果繁杂,纠缠不断,而且人道自有发展脉络,过多干涉必然大因果,所以以神庭调理阴阳的天地位格,也只能设立一个敬天庙,甚至自我约束,只对为祸人间的妖怪出手,其余一概不理。
所以也难怪,郡守会支持祈福庙而抛弃敬天庙了。
陈敬之也赞同道:“是啊,百姓多愚,见利而忘义,却不知,眼前小利,却是长远祸根。”
“我有点明白了!”陈午生一拍额头,恍然道:“这就好比甲乙两个商号,大家都知道甲商号才是真的好,但是不管你花多少银子,甲商号也不卖你东西,乙商号的老板虽然是个坏的,但是商号里卖东西,真到了急需的时候,再怎么不情愿,客人也得去乙商号花银子,哪怕可能乙商号的商品后患极多,但也顾不上。”
“就是这个道理。”张博点点头,“我看了乳川郡今年资料,先是大旱,百姓去敬天庙祈雨而不得,狐妖便在此时以祈雨事名趁势而起,接着又是石泉干涸,百姓再求敬天庙又不得,便请了狐妖再度出手,如此得了民心,再加上平日小恩小惠,疗伤治病,又大大方方以妖身示人,显了光明磊落的心思,由此站稳了脚跟。”
“而敬天庙呢,乳川郡屡遭大难却无动于衷,百姓自然不会管你什么天地因果,只会在乎我求你的时候你没理我,于是一应弹劾厌弃接踵而来,却也是理所应当。”
张博无奈的笑笑,陈敬之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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