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
文/阿鞋
阿梧第一次遇见离晃,是在一个深秋的夜。
少年着着红色长衫,坐在枯树枝头,赤
裸着双脚,踩上系着颗晶莹剔透的玉铃。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仿若浓醇香甜的陈年酒酿。
背景是月色深深的夜,树下是白骨森森的尸。
那是阿梧第一次明白叶九口中经常念及
的“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是什么意
思。
少年自树上下来,走到阿梧跟前。
挑起她的下巴,笑得魅惑撩人。
眼角的一粒朱砂痣衬着凝脂般的肤色,开口,是清冷爽朗的音。
他说:“这一世,你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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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遥镇最近闹鬼闹的厉害。
杨家小儿说,几日前他同兄长经过镇前的林子时,听见了女人凄凄切切的啼哭声。
待走进一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一转身,只见一身着红衣的男子坐在树枝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和兄长吓得拔腿就跑,所幸那人并未追上。
说到这,他还不忘拍拍胸脯,以示收到了惊吓。
义庄的件作老头持了挣胡须,叹道,最近庄里的无名尸体又多了几具。
成衣店的老板娘说,镇东那家杂货铺的小伙计几日前就去了市里进货,到现在也没
回来,该不会被镇前林子里那红衣男子抓走了吧。
轻烟阁的叶九摇着手机的扇子,看着老板娘据傲道:“你怎知他不是会情人去了?”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不屑道:“你以为
谁都稀罕你那破场子里的女人吗?哼,狐狸精、”
叶九笑的坦荡:“男人爱来我这有什么办法呢?我觉着狐狸精总比你这黄脸婆子好
吧。”
老板娘气的一时语塞,冷哮了一声就扭头往座内走。
阿梧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叶九才注意到她的不适,关切的问道:“阿梧,你怎么了?”
阿梧继续沉默。
叶九用扇子在她面前摇了摇:“小阿梧这是傻了不成?·“”
阿梧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轻被着眉头,又忽然的开口:“九儿,我看见过那个红衣男子。”
叶九愣了愣,接着肚子笑了起来,好半天才停下。
拿扇子轻轻拍了拍阿格的头,说:“傻丫头,莫不是糊涂了?哪有什么红衣男子,那是他们骗人的。”
阿梧满脸认真,笃定道:“九儿,我真的看见了。非但如此,我还同他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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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九渐渐收起笑意,默了默,又撑起了手中的扇子,看着远处。
眼中的神色望不真切,她说了句阿梧听不懂的话。
她说:“阿梧,他等的着实辛苦。”
阿梧的爹在一个月前大病了一场,正是
同一刻,暮遥镇开始闹起了鬼。镇子里的人虽并未说过什么,却都明显的开始远离他们家。
阿梧的爹是个大夫,平时在镇子里及时行乐,家中收入微薄,却免了穷人的诊餐。
以往筷子里的人都说阮大夫妙手回着,是现世的伟陀。
但如今镇里的人病了,宁愿跑去十几里外的市里,也不愿再来阿梧家。
而今,家中那点徵薄的收入也断了。
叶九总是接着把扇子,清傲的姿态,嘴
笑道,也不知年时里是谁为了省诊费故作穷人,阮大夫虽知道却也未说过什么。呵,说是现世的佛陀,如今这佛陀病了,你们却因着这不存在的谣言一个个躲得和猛神一样,简直可笑至极。
谣言是,镇里闻鬼八成是和阮家大夫有关,或许,阮家大夫便是被妖魔附了身。
众人听了叶九的话,皆汕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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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镇子上肯理阿梧家的人,也就只有叶九和地那轻烟阁的女子了。
阿梧觉得近日遇见离晃的次数着实有点多。
无论是在上山采药的路上,还是院洗衣裳的河边。亦或是叶九的轻烟阁,甚至于家中的后院········
阿梧手里装药的篮子“啪”的一下应声落地,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出现在家里的红衣大活人。
“离········离晃········?!”
离晃轻翘起了嘴角,眸里波光潋艳,那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明丽耀眼。
他看着阿梧,将手里的糖葫芦递到阿梧眼前,笑道:“小阿梧,大爷我想你了。”
那是阿梧最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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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梧愣了愣,待回过神来,脸蹭得红到了耳后根。
支支吾吾开口道:“我······我还得去采、采药··········”
离晃捡起篮子拿在手上,笑意盈盈的看着阿梧说:“大爷我正好陪你去。”
说罢,便拉起阿梧的手准备向门外走去。
刚一转身,就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正是阮家大夫,阿梧的爹。
阮大夫已两鬓斑白,原先慈祥和善的眼里如今是一片浑浊。
三人皆沉默了几秒,阿梧即刻甩开了离晃的手跑到他前面,原先拿在手中的糖葫芦也掉在了地上,她用身体挡住离晃,不停的摆手道:“不,阿爹,离晃他········”
阿格爹并未听她说什么,只一瞬间,暗
孔骤然放大。
看着离晃,脸上是惊恐的表情,下一秒便颤着嗓子叫出了声:“妖怪啊!妖怪!”
站在阿梧身后的离晃早已隐去笑意。
叶九问阿梧,是否有心上人。
彼时阿梧正在晾晒草药,闻言,手上的动作滞了滞。
脑中思然想起了那位总爱穿着红衣的翩翩佳公子,低头,痴痴的笑了。
叶九心中了然,拿着扇子的手指骨节微微发白。
阿梧近日的身体越发虐弱,脸上少了往日的气色,添了丝病态。
倒是阮大夫的身体好了不少。唯一没变的,暮遥镇的失踪人口越来越多,一时间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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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门至今查不出缘由,镇长别无他法,只得清来了道士开坛作法。
请天神,布阵雨,割鸣喉,画符见。拂尘最终指向院阿梧家。
众人嘴叹,果真是他家,之前的谣言并非谣言。
但院大夫此刻并不在家,有的只是院家阿梧及红衣少年离晃。众人又叹,果真是那红衣男子。
道士做究法事,镇里的人们便跟着他一
起去阮家提妖了,手里都拿着各自从家中抄的家伙。
彼时阿稀正在教离晃如何分辨草药,看见众人来时,一脸茫然。
成衣店的老板娘立马把她拽了过来,看着她指着离晃咬牙切击的说道:“阿梧啊阿梧,你可知道整天和你待在一起的人是个妖怪啊!你爹的病还有村里失踪的人都是这个妖怪干的!”
阿梧看着离晃,又转头看着老板娘,惨惨道:“不·········不会的,大娘你们是不是弄
错了、离晃他是个好人啊。”
老板娘一脸根铁不成钢的说道:“糊涂啊糊涂,你想想你的爹,病的那么重!你怎
还能整日与这个妖怪待在一起!这个镇子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出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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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附和着老板娘的话,劝她别被妖
怪蒙蔽了眼睛,让她想想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村民们,还有那么疼她的爹。
阿稳听着众人的话,看着离晃,眼神渐渐变的难以置信,脸上的血色也尽数褪进。
离晃远远的看向她,以往傲然明艳的眼
中满是悲痛。
她看他的眼神,已是与往日不同了·······转身,施展着轻功离开了,道士紧追其后。
剩下的众人皆成蜂窝散,偶有一两个留下来安慰着阿梧,也走了。
众人走后,阿格一下跌坐在地上,看着
散落一地的草药缓了好半天,终是没忍住接着脸痛哭了起来。
自那日后,阿梧与离晃便断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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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数月,除夕将至,暮遥镇自闹鬼以来难得热闹一次。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想借此机会一扫往日的阴霾。
阿梧家亦是如此,彼时阿梧正从外置办年货到家。
一进屋就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阮大夫,还有那嘴角流着鲜血,面色平静,眸中
冰冷的红衣男子。
“阿爹”二字尚未开口,便硬生生的卡在喉中。
如吞不下的鱼刺划出伤痕,口中满是血味的腥甜。手里的年货尽数落地,离晃
闻声转过头来,看见阿格先是一愣,接着刚要开口,便被跑来的阿梧推出了几步。他看着阿格失魂落魄的走向尸体旁,颤抖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尸体的眼睛,口中不停的念着“阿爹”。
离晃看着阿桔此刻的模样痛心道:“阿梧,你听我········”
“你走。”
阿梧紧紧的抱着尸体,脑中不断回想他们刚见面的样子,难怪第一次见他,树下满
是枯骨···········难怪阿爹看见他会不停的叫着妖怪··········难怪那些村民都会那样劝她。
可就算是这样她之前还是不信,她一直觉得离晃不会做出这种事。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是她亲眼所见,是她被妖怪蒙蔽了双眼·········
“阿梧,我·········”
“你走啊!”
离晃不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
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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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满是孩子的嬉笑声,谁家已经点燃了爆竹和国火。
人们都在这喜庆热闹的日子里守着新一年的来到。
阿梧背对着离晃,眼泪毫无征兆的往下
落,嘴唇血色褪尽,手指抖得厉害。
她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尽力控制着语气里的哭腔说:“离晃,你放过我吧。”
离晃愣在原地,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
话,苦笑道:“你终究不肯相信我·········是
吗?”
“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她与他最后说的一句话不是珍重和再见。
而是,求求你放过我吧。
阿梧成亲那日,叶九站在身后替她梳妆,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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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她取出了经常拿在手中的扇子抵在阿梧喉间。
往日用来把玩的扇子此刻变得异常锋利,阿梧喉间已有丝丝血液向外渗出。
她看向镜子里的阿梧、开口,眼中满是清
傲与冰凉,声音遮着彻骨的寒意。
她说:“阮阿格,这世上最该死的人是
你。”
阿梧闻声转头看向她,表情木木的。
“你永远都不知道别人为你做了多少,你永远都摆着一副无辜的表情,等待别人的
救赎。你就像太阳底下里的花,永远不知道外面的黑暗。”
“我好恨啊,为什么当初要答应离晃来到你身边,为什么要在他有危险的时候答应
他,去为你找什么续命的雪人参。到最后我都没来得及保住他·········”
叶九说到这,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看向阿梧的眼神又多了丝冷冽,阿格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里的神色。
“你可知离晃为了你废了多少修为,你
可知他为你受了多少苦。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肯相信外人都不肯相信他,他如何舍得让你难过啊,你甚至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不愿意给他。你怎能心安理得的穿上别人为你做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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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你坠马落崖,他为救你篡改天
意,宁愿舍弃几千年的修为,你可知道这代表什么?还差几十年他就可以历练成仙!可他却为了你放弃了这个机会,甘愿从几十年的修为重新来过。”
“这一世他为了你,又求我到你身边护你周全,他让我保你平安无忧长大。而他则
没日没夜的修炼,只希望早日化成人身与你相遇。可结果呢?因为你那个爹,那个所谓的爹!”
“阮阿梧,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爹早死
了,而寄居在你爹身上的是个十恶不敌无法超生的恶鬼。那日他被离晃识破了真身,便下套让离晃落入那道士手里,你以为就离晃曲曲几十年的修为能抵得过道士吗?”
“你身子越来越差,不过是那恶鬼每日
从你身上汲取精气。离晃已身负重伤,却为救你倾尽全力杀死了恶鬼。你以为他还能活几日?而你呢?你却说什么?”
“你说,离晃我求求你放过我吧!阮阿梧,你又何曾放过了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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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没说话,只突然低低的笑了。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她甚至笑到摸起了肚子。
叶九看着阿格,语气中带着怒意,不解道:“你如何还能笑得出!”
良久阿格才缓过来,抬起头看着叶九,
眼中的神色像换了个人。
鼓着手掌,嗤笑道:“精彩啊,果真精彩。”
叶九看着眼前的阿格,明明是同一个人,但给人的感觉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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