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倘若只为了保住女儿,何尝需要让女儿做侍妾?即便是庶出女儿,做个良娣或者良媛总不成问题,再不济承徽也绰绰有余。
为宋清月求一个侍妾的名分,不过是为了躲高宗的耳目罢了。
这些世家大族,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就如眼前这棋盘上的一子。
周则叹了口气说道,“记住了:越往上爬,踩在你脚下的人才越少。”
宋清月没接周则话。
一阵秋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宋清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咳了几声。
周则赶紧从衣架上为宋清月取下披风搭在她的肩头,又命秋蝉将这屋里的窗户全都关上。
宋清月冲着周则笑了笑,轻声说道:“奴婢这身子是老毛病了,不碍事。”宋清月说完这话,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声音又小了一份的说道:“我忘了,殿下不让我自称奴婢。”
周则给宋清月拢了拢披风,说道:“你这丫头,孤又没怪你。”说着,在宋清月的鼻尖上点了点,又说道:“赶紧好起来,孤好让你协助着司徒良娣管理太子府。”
话说到这儿,宋清月叹了口气。她这病是从娘胎里就带着的,能活到如今已经不容易。想要好起来,简直是难如登天。
宋清月这一声叹息,让周则也有些伤感。
“孤会请最好的医师为你诊治。”说这话时,周则突然想到了季十七。看样子,他要往海棠楼走一遭了。
宋清月苦笑了一声。还能活多久,她心里有数,周则这些话不过是在宽慰自己。
“殿下莫要为了臣妾的事情劳心劳神,人命在天啊。”宋清月说道。
周则拍了拍宋清月的肩膀,“孤说道做到”,见宋清月点了点头,周则又说道:“孤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陪你用午膳了。”
宋清月将周则送出门口,看着凋零的秋叶,叹了声气。
对于宋清月来说,死亡可能只是一次哮喘发作。先前在丞相府,她不是没想过去死。只是,死了之后呢?
亲者痛,仇者快。
丞相府的主母秦氏夫人一直看她与她的娘亲不入眼。宋清月深知,只有自己在太子这儿得宠,娘亲的生活才能更好些。
尽管那日太医说她活不过一年的话,周则死死的瞒住了口风。
可是,她这病有多重,命有多久。
宋清月心里清楚的很。
眼下,周则已经到了傅青满的海棠楼。
傅青满为周则递上一杯参茶,周则品了一口,问道:“良媛事先知道孤要来?”
傅青满摇了摇头,“臣妾不知。”
周则继续问道:“那这茶水为何与孤往日喝的温度一般?”
傅青满笑了笑,“这参茶,臣妾时时让人备着。什么时候殿下想来了,也就能喝到正和温度的茶了。”
周则牵过傅青满的手,让傅青满坐在自己一侧,说道:“难为你了。”
傅青满没再说话。
周则又喝了一口茶,说道:“孤在玺王府的眼线被抬到乱葬岗去了。”
傅青满一惊,抬头望向周则。不等傅青满开口,周则又说道:“玺王府给出的理由是那丫鬟伤了玺王妃,因为害怕而撞墙自戕。”
好一个理由。
傅青满不知道这理由是真是假,也不关心傅瓷是否真的受伤。她清楚,想要一个人死,理由有很多。哪怕玺王府给出的这个理由只是一个借口也是说得过去的。倘若因为一个丫鬟的死将这桩事情闹大,最后得不偿失的是太子府。
“殿下该早做打算了”,傅青满说道。
周则点了点头。眼下,周延与周信哪里让他摸不着头脑,玺王又得了仇夫人留下的玉龙头。
这样的情况让周则一度陷入窘境。
“殿下何不与四殿下交好,先将沈氏的这两个儿子拿住?”傅青满说道。
“难道你忘了,老四的妻子也姓沈?”周则问道。
这一点傅青满没忘。沈梓荷那个女人对傅青满来说,可谓印象深刻。
“既然如此,殿下更应该让沈将军认清楚,是保自己的侄子还是保自己的女婿。”傅青满说道。
周则清楚,让沈梓荷嫁给老四是在沈将军意料之外的。对于沈氏一族而言,沈贵妃与他们之间互为靠山。
沈家为沈贵妃提供了在朝堂上的人脉,也让高宗惦念着沈氏一族的功劳,也让沈贵妃在后宫如鱼得水。反过来,沈贵妃为沈氏子孙挣下了更好的路子,也让沈家在朝堂上足够威风。
“要如何才能让他们认清,依附老四才是更好的出路?”周则问道。
傅青满微微一笑,“这就要看长姐与母后的本事了。”
这话的意思周则琢磨了许久才琢磨明白。
傅青满这是要让皇后在后宫里给沈贵妃使绊子。只是,当今皇后一向不缺圣上的宠爱,让她去做这等事情,有何理由?
想到这儿,周则说道:“母后断然不会这么做的。”
傅莺歌是不会这么做,可是,倘若是为了傅绰约呢?
傅莺歌这一生,唯有两个人是放不下的。一个是高宗皇帝,一个就是寄好公主傅绰约。
傅青满深知高宗在傅莺歌心中的地位。然而,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姑母最终不还是为了傅绰约不惜去触高宗的霉头?
想到这儿,傅青满开口道:“这话我与殿下去说自然不妥,倘若是寄好公主去说呢?”
闻此一言,周则陷入沉思。
傅青满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只要扳倒了沈贵妃,沈氏一族自然会自乱阵脚。到时候,沈将军必然会舍弃这个妹妹来找自己的女婿周义做靠山。
只是这样一来,周延、周信的气焰打消了,却让老四得了便宜。更何况,周义背后站着的是苍玺。这样做,当真不会为往后留下祸患?
沉思良久,周则还是打定主意听取傅青满的意见。
只要将周延、周信收服了,想来这桩杀鸡儆猴周义也是看在眼里的。更何况,周义手上的兵不如自己多,要是真的开打,自己也是占着便宜的。
想到这儿,周则心情大好,问道:“你可识得季十七这个人?”
傅青满听到后抚着隆起的肚子微微皱眉,周则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人?
“孤是想见上一见这位被称为神医的人物。”周则解释道。
傅青满才不相信周则只是单纯想见一见季十七,恐怕这是周则心尖上的那位宋美人的情况不太好吧。
想到这儿,傅青满故作愁思,说道:“臣妾与季先生有一面之缘,却不知季先生身在何处。”
周则没再问关于季十七的消息,嘱咐了两句尽管安排与傅绰约见面的话就离开了海棠楼。
自打傅瓷伤着手臂之后,苍玺便将什么鱼汤、鸡汤、人参汤往梧桐殿里端。傅瓷拗不过苍玺,只能将这些汤悉数灌下。
苍玺依旧每日四更天喊着傅瓷起来晨练。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傅瓷窝在藤椅上看着苍玺在练剑,但这几日傅瓷被苍玺拽着也开始了简简单单的运动。
坚持了这么两三天,傅瓷的脸上也看着红润了不少。
自打傅瓷过门,玺王府的事情接二连三。苍玺干脆向高宗告了假,说着一个月早朝就先不上了。尽管高宗应允了苍玺的请求,但活络却依旧不少的派下来。
苍玺看着这堆公文,很是头疼,尤其是看到有公文提到周延与周信二兄弟的狼子野心。
苍玺正在揉着太阳穴,傅瓷端着一杯清茶来到书房,还命桂雨点上了檀香。
“檀香凝神,王爷闻闻这香或许会好得多”,说着,傅瓷把茶水放在苍玺的桌案旁。
“你的胳膊恢复的如何了?”苍玺拉过傅瓷的手问道。
这一月过去,傅瓷手上的绷带已经拆了。虽然留下了一道疤,但在香罗的精心医治下,疤痕淡了很多。香罗说,这疤痕到明年六月后就能消下很多去,届时再涂些粉,保管看不出来。
苍玺知道傅瓷还是比较在意这副皮囊的,遂而将傅瓷的袖子往上撸了一撸,看了看傅瓷胳膊上那道不深不浅的疤痕,“委屈你了。”
傅瓷摇了摇头,伸手为傅瓷揉了揉太阳穴。
“王爷在为何事烦心?”傅瓷问道。
苍玺顺手递上公文,说道:“你看看”,傅瓷接过公文,苍玺接着说道:“这样的公文,本王收到了不下十封,都是在说周延与周信不安生的。”
傅瓷大致的浏览了一遍公文,又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这件事情最该忧心的是太子而非王爷。”
傅瓷这话不假。遇到这种事情,苍玺可以做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设身其中的周则不行。
“王爷猜猜太子会怎么做?”傅瓷问道。
苍玺沉思了片刻说道:“倘若我是周则,我会拉拢老四。”
傅瓷点了点头,苍玺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对,周则没理由拉拢老四,毕竟老四身上也留着周氏的血。”
“王爷别忘了,四殿下的妻子是沈氏的女儿,大殿下与三殿下背后站着的也是沈氏一族。”
傅瓷这话倒是提醒苍玺了。
总是周则对周义戒心再重,眼下他的敌人是沈氏的这一双儿子而非周义。只要扳倒了周延与周信,再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天下除了周则谁人还能稳坐?
“我猜,傅青满定会借着傅绰约的口让皇后娘娘搬到沈贵妃。这样一来,沈氏的根基便动摇了。”傅瓷说道。
这一点是苍玺没有想到的——借后宫之争扳倒沈氏贵妃,这样一来沈家就不得不紧紧靠着周义这棵大树,靠着周义就相当于靠着周则。
这样的好算盘,周则当真是谋划的太好。
苍玺知道,傅青满一向是不太受皇后恩宠的,但皇后对傅绰约却是特立独行。倘若就像傅瓷刚才所说,是傅绰约受了委屈,皇后必然会为了傅绰约出头而去找沈贵妃的麻烦。只要将沈氏的这位贵妃娘娘拉下马,不愁沈氏一族另觅良主。
看着傅瓷得意的神情,苍玺问道:“你就这么肯定?”
肯定谈不上。但傅瓷相信,这一层傅青满能想到,也会撺掇周则这么做。
“臣妾不是肯定,而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说着,傅瓷将已经凉好的清茶递到苍玺手边上。
苍玺抿了一口,问道:“怎么个知彼知己法儿?”
傅瓷微微一笑,反问道:“王爷可曾见过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傅青满?”苍玺点了点那头,傅瓷接着说道:“王爷说过,太子殿下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上一回您对外宣称我缠绵病榻,太子却为了避人耳目始终不与汪小小联系,王爷不觉得蹊跷吗?”
苍玺点了点头,这事情确实蹊跷。先前,苍玺还觉得定是有什么名人侠士在背后辅佐着周则亦或给周则做军师,莫非这个足智多谋的人就是傅瓷要说的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傅青满?
很快,这一想法就被证实。
“傅青满很耐得住性子,更何况,我的太子妃之位就是她从我手上算计走的,我相信我这个妹妹有这个本事。”傅瓷补充道。
这话,苍玺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听到了傅瓷说她的太子妃之位是被傅青满算计了去。
傅瓷还在喋喋不休,苍玺打断说道:“你当真觉得太子妃之位很重要?”
傅瓷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稀罕过这个太子妃之位了?
苍玺仍旧不打算收回这个话题,问道:“倘若你今日嫁给的是太子,你是否也会为他出谋划策?”
傅瓷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位玺王爷如今是泡在醋坛子里了。
“王爷,有些话我只对您说一次,请您听清楚、记牢了。”傅瓷说着,双手攀上苍玺的脖颈,在苍玺的嘴唇上如小鸡啄米一般亲了一下后划向苍玺的耳边,轻声呢喃说道:“我只喜欢王爷一个,也只帮王爷一个人出谋划策。”
苍玺顺势将傅瓷拐到自己身前,“是本王小气了”,傅瓷笑了笑,刚想安慰苍玺却被他打断。
“本王不是对你不信任,而是不相信自己。本王怕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苍玺说道。
能让苍玺说怕的傅瓷还是第一个。傅瓷对苍玺的过去不甚了解,不知道从这个玺王爷嘴里说出“怕”这个字眼有多难,但傅瓷听到这话时心中多少有些欣慰,也十分茫然。
欣慰的是,这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在穷其一生在呵护自己。
茫然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苍玺又该如何给她?
傅瓷是想要一份安逸的生活,可是母亲与淀茶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傅瓷如何能撒手不管呢?
傅瓷也想在这个你争我斗的年代,如同男儿一般做出些成绩来。可是,承周这个国家向来对女人不友善。
金陵城的街道在几场大雨冲刷过后显得有些荒凉。
周则打马从这条街经过回到了太子府,径直去了花月楼。
在这之前,周则原本想同镇北大将军一同研讨一下西北问题。然而,听到宋清月发病的消息,还是很抱歉的向镇北大将军抱歉辞别。
“如何?”周则一进门就冲着太医薛诚保问道。
薛诚保看到周则后,刚想跪下行礼,就被周则拦下了,“孤问你宋良媛如何?”
薛诚保没说话,叹了口气,望了刚刚睡下的宋清月一眼,说道:“太子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周则点了点头,带着薛诚保去了偏殿,“孤想听实话。”
周则这句话让薛诚保进退两难。说假话,终归会被拆穿;说实话,这太子殿下若是发起火来,让他小命呜呼了该如何?
“你放心大胆的说,孤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周则似乎勘破薛诚保的心事一般。
闻此一言,薛诚保赶紧跪在了周则面前,说道:“如先前的许太医所言,宋夫人活不过一年。”
薛诚保抬头看了看周则的脸色,有些欲言又止。周则闭了闭眼,说道:“若是整个太医院所有太医的医术拼在一起,能保宋良媛性命多久?”
薛诚保叹了一口气,说道:“微臣与太医院上下一起也保宋夫人活不过一年啊。”
周则没再说话,也没让薛诚保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