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筐里,绣到一半的帕子,耷拉着边角,仿佛从颜谂离开的那天起始,定格在那里,不生不灭,时间被凝固在半朵尚未完工的菡萏上,淡淡的粉红已褪成若白,若殷拿起来看,过会儿,放下来,然后,.
“小姐,你已经坐足一上午,只为了看这旧帕子?”李妈妈凑头过来瞅两眼,有点眼熟,应该是小姐初学女红时做的,手法还很生疏,而且迟迟没有完工,如今这活,小姐半天功夫就能补足,可她好似喜欢留着那未完的痕迹,隔三差五会翻出来当宝贝似的摸索。
经常拿出来看,经过手指的摩擦,即使从来没有用过,也已经半旧。
不晓得先生人在天涯,心又在何方。
“小姐,前几天你说要找的料子已经送过来。”李妈妈将几幅缎子一一摆放在她面前,“小姐中意哪个颜色。”
若殷随手翻一翻,料子都是上好,颜色却太艳了些,游蓬肤白眉墨,唇如涂丹,五官本身已经够浓墨重彩,所以他总选择穿素色的衣衫,如果搭一块颜色重的汗巾,会不会……
“小姐这块天青色的可好。”李妈妈又捧出一块来,“这种天青有个讲究,又称之为星天青,小姐若将它正对着日光,能看到丝线的经纬中隐隐透出星星的花案,那是手艺高绝的织娘在织布时,拓进的双色丝线,极为难得,总共才这么小半幅,当时还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做块汗巾倒还是绰绰有余的。”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一时也比对不出她所说的那种效果。『雅*文*言*情*首*发』
若殷懒懒地一指:“那便是它了,麻烦李妈妈把其他的料子还回库房去。”
“小姐,再多选两块做新衫子。天王那日还问起,怎么近来家席时,小姐穿的都是旧衣。”
“穿旧衣最是舒服的,想坐想躺都不麻烦。”若殷无意再做选择。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李妈妈讪讪地收拾起来。
“李妈妈,最近前面是不是有要紧事情?”若明这半个月不见人影,连子弦都不再现身,大家都在忙着做她无法搭上手的大事。
“没有,没有,一切还是好得很。”李妈妈显然愣一愣,连忙用话搪塞过去,“小姐,我先把料子还回去。”
若殷再看一看外面的天色,光线不停地黯淡下去,好像有人用墨汁在天幕涂一层黑色,整片天空好似压在头顶上,眉角处不自觉地小跳,为什么在这样一个看似平淡的日子,她会隐隐闻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好像有什么冲着他们俯冲过来,在他们还没有预备好的瞬间,给予致命的打击。
“李妈妈,你等一等,我和你一起过去前面。”
“小姐,天王嘱咐你不要出这小院子。”
将自己安排在这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的清净,哪怕外面是大风大浪,这里依旧起不得丝毫的波澜,这是保护还是?
“我找游先生也不行?”
“小姐,你找游先生有什么事情?”她还问得真够详尽的。
“我想去问问他是不是喜欢天青色。”自从上次答应爹爹不再看书识字,功课已经荒废良久,一时再拾不起来,说去请教功课,并非好借口。
李妈妈的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小姐,这汗巾,这汗巾,游先生,他不是出家人吗?”
若殷咬下嘴唇,瞪她:“他一没剃度,二没穿袈裟的,你从哪里听得他是出家人了。”哪里有长得这么妖的出家人。
“我那天明明听他和天王说,待大局稳定,他要回那个什么什么山上去的,他的师傅三岽山人也是快修道成仙的高人,他如何不是出家人。”
是吗,大局稳定,他就要回去的,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李妈妈防着其他男子,连若明也没有放过,偏偏对游蓬不加设防,敢情在她心眼里,游蓬是一出家人,是呵,是呵,对出家人还有什么好防备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出家人对这一套比任何人说得都要顺口。
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透露过半点口风。
那他为什么还要,还要搅乱自己原本已经平静的心境。
难道,他觉得这样会很有趣吗。
“李妈妈,你稍等。”若殷抓过桌面上那块星天青的料子,扔在她怀里,“这个,你一同带回去吧。”
“小姐,怎么又不做了。”李妈妈一时转不过弯来,定步不前。
“我说拿回去就拿回去,你问这许多,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若殷觉得心浮气躁,背过身去,不再对她加以理会。
屋子里,静悄悄的。
李妈妈大概被她吓得逃走了,一时半会也未必敢回来。
让她一个人也好,静一静也好。
“这算和自己生气,还是和别人生气。”
若殷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勉强按捺住,垂下头去低声道:“你怎么进来的,也不敲门。”
“你说了什么,把李妈妈惊得和只老兔子似的,撒腿跑这么快。”游蓬的声音带着笑,“要不是我拦住她,哪里能把这等好东西拿回来。”
“哪里有什么好东西。”若殷依旧别扭地不肯回头。
游蓬几步转到她面前,手里拿的正是那块星天青的料子,指尖捏着摇一摇:“可不就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