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偌大的天元王朝王室一族,便也唯有孤一人乃是王室血脉。”
她将这话毫无顾忌地说出口来,也不在意被有心之人听了会不会打她的主意,毕竟,如若她此时“意外”驾崩于启溟,天元王朝,无一人可承她君位!
不过九兮并不怎么在乎,琅乐在她身边七年,她所有的,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这个做师父的,又有哪样不知呢?
“我启溟王族到了寡人这代亦是单传。”
可不是单传吗?
启溟一国谁人不知,当今君上继位前,血洗王室族亲八十余,连他亲生兄长五位,也一并不曾放过。
当年之事,江湖中人谈起亦是闻之色变,现下启溟百姓在符羌的统治下,君权之威相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样啊。”
四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商谈国事如话家常。九兮闲闲地嗑着瓜子,将口中瓜子皮吐出,又就着君千瞑的手吃了他方才剥好的瓜子仁。
“那……此项就……”
将口中的瓜子仁咽下,作废二字还未来得及言出口,就被符羌打断。
“王室族亲中无适合人选,别的人也未尝不可。”说着,目光中别有深意地看了九兮和君千瞑二人一眼。
“君主陛下有何良策?”
“我启溟国天才俊秀,以国师琅乐为首,女君可愿意将之纳入宫中?”
符羌半点弯弯绕绕都没有,直言不讳道。
此话一落,殿内半晌没了动静。符羌也不着急,琅乐这个将被许婚的当事人像是旁观者一般在一旁看着热闹不开口,而九兮和君千瞑仿佛没有听见此话一般,一个忙着嗑瓜子,一个忙着剥瓜子。
“让堂堂启溟国国师,娶一个天元侍女,岂不是委屈了贵国国师?”
九兮半响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且还故意歪曲了符羌话里让琅乐进宫的意思。毕竟宫中除她和君千瞑以外,只剩下殿前司侍卫和一众侍女们,不娶侍女,难道娶殿前司侍郎?
“女君陛下应该懂寡人的意思,寡人是说,希望以国师举世之才,配女君陛下倾城之貌,共结两国秦晋之好。”
符羌嘴角挂了丝笑意,看得九兮心里一阵无名怒火。
这人打着将琅乐送给她的主意很久了吧!
封君大典后将琅乐留在天元开始,恐怕就是有这个意思了。
不过她却有些不明白,符羌怎可能白送一个国师给她?之前在封君大典,那贺礼便是清一色的俊秀少年,现在又要强塞一个人给她,故意要离间她和少暝的感情?
除此之外,九兮想不出符羌还能打什么算盘。
“君主陛下说笑了。陛下有所不知,我天元王朝上至君臣,下至百姓,都需遵循开国元祖陛下所定下的,一夫一妻制。”
一夫一妻,白首不离。
“如今孤同凤君感情甚笃,琴瑟和鸣,有他一人足矣。”
故而您那国师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贵国竟有如此礼制?看来是寡人孤陋寡闻了。”符羌只得作罢不提。
但照九兮看来,天元王朝有此祖制也有几百年了,符羌作为一国之主,怎可能不知,不过是故意试探罢了。
不过,为了让他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她也不介意多添一把火,再给他爆点料。下次塞谁过来她都能应付,别是琅乐这个妖孽就行了。
九兮相信,琅乐一定未曾向他这位君上提过此事。
“君主陛下或许还另有一事不明,孤年少时曾有幸得贵国国师教导,拜他为师七年,如今虽无师徒情分尽断,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君主陛下此后若不歇了这心思,可是要陷孤于不仁不义之境地了。”
果然就见符羌眼里闪过一丝惊疑,转过脸来对着悠闲品茶的琅乐似笑非笑道:“国师未曾同寡人提起,险些让寡人失罪于女君啊。”
琅乐仍悠闲淡然道:“此事本座并未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人家不在乎是不是她师父。
既对她怀了别样的心思,他又怎么可能去点醒一个想将他推给她的人。
虽然知晓符羌此意不过是对他有所忌惮,想将他支去天元,顺便离间小酒儿和君千瞑的感情,但也正合他意不是吗。
不过小酒儿如此果断拒绝,倒真令他有些伤心呢。
最后关于二国结亲通婚一事,也只好如此作罢,不了了之。
为符羌庆寿也庆过了,天元王朝还有许多杂事需要九兮处理。早在他们到达启溟的第二日,就收到了箐桑的消息。他一直在天元等着她回去,不过因为感应到她没有捏碎那碧血丹珠,箐桑那边就知晓她应是没事,故而只一心为她守好天元,未有旁的动作。
商议好两国邦交之事,九兮也正式向符羌提了辞行,符羌倒也没有多作挽留,九兮有些摸不透符羌这次专门传手书于她让她来参加寿礼的打算,难道只是因为这个寿礼比较重要,她来他才会有面子?
回到驿站简单收拾了下,第二日一早,天元王朝一众人便准备启程回国了。返程前,宫羽将一直帮忙照顾的黑猫还给九兮,准备在启溟多待一段时日,九兮也知宫羽一早就有此打算,只说让她云游再次回到天元时,记得回王宫看她,宫羽答应了。
那黑猫正是千羽,被身为医师的宫羽好生照顾了几日,又恢复了生机活力,不过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便化作一只拳头大小的猫儿,躲到了九兮的袖口里。
三日后,一行人回了天元王朝,宫内有箐桑坐镇,倒也没出什么乱子。九兮本欲在宫内设宴款待斩虚、无妄二位法师,他们一路护送也是辛苦,但两人仍有些内疚在湘水主城未曾护好女君陛下,加上山海寺遂明大师忽传信来令二人尽快回寺,二人也不便久留,将九兮送回宫后就匆匆回了山海寺。
回宫三日,九兮朝上议事时却并没有和朝中众臣宣布和启溟建立邦交,开市通贸、互派贵族子弟留学等要事,反而令箐桑派重兵把守边关重镇,并让情报局的探子们日夜监视启溟动静,随时传递消息。
“陛下此去启溟,可是得知了什么消息?”
散朝后,箐桑不请自来到了长霄殿,除九兮外,君千瞑也在,二人正忙里偷闲研究甜点。
箐桑见这几日女君陛下对待军事方面尤为上心,以为她此去启溟和启溟君主关系闹僵,两国必不可少会发动一场战争,但见此时二人在长霄殿内还悠闲自在地研究糕点,又觉得或许是他多心了。
九兮正和君千瞑讨论这冰皮团子里要加芝麻馅还是果心馅,见箐桑问,就一心二用道:“也没什么事,就和符羌说了些邦交之事,还和他签了关贸互市和互派贵族子弟游学的协定。”
箐桑想着这几天她可是提都没提此事,思忖道:“那陛下为何未曾提起,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那倒没有,不过孤觉得,或许没怎么有必要同他们说。”
箐桑有些不解,他虽擅长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却也无从得知他们二人在启溟到底遇到了什么,还有……湘水一事。
故而又转眼看向君千瞑:“和凤君在湘水失去消息有关?”
九兮闻言微微叹了口气道:“或许很快就要打仗了,箐桑。”
她没有叫他左相,而是直呼其名。一边捏着团子,垂眸轻声道:“我们也许将要面对的,是一支强大的非人之师,孤也不知,天元的将士能否与之抗衡,也不知那样的军队,启溟到底弄出来多少。”
九兮所言的非人之师,自是她和君千瞑在千羽的银灵幻境中所见到的鬼兵。且按照千羽的说法,琅乐只将小部分还未适应好躯壳的鬼兵扔进了银灵幻境,究竟他培养出多少这样的怪物,却是不得而知。
“陛下,若真是如此,您现下——这是随意过头了吧。”
九兮手里还裹着面粉,回头来严肃地拍了拍箐桑的肩膀,在他整洁的衣袍上留下一个白色手印,一脸意味深长道:“当然要及时行乐呀,左相。”
箐桑皱眉思索,未把九兮的话听进去:“启溟那边,可是有什么要攻打天元的信号?”
这次却是君千瞑开口回答了他:“符羌元岁寿礼上,国师琅乐为其占卜,得圣训为:‘万民黄泉路,红颜祭枯骨。铁骑踏四方,江山君一统!’”
箐桑沉吟:“铁骑踏四方,江山君一统……好大的野心!”
“野心是不小,不过这天下究竟谁来一统,还是个未知数。”
君千瞑的嗓音凉凉淡淡,却让箐桑感觉心里一寒,他打眼看过去,矜贵疏离的凤君此时侧身站在九兮女君身旁,手里也拿着一个黑芝麻馅的团子在捏,葱白如玉的手指上沾了些许的面粉,说这话时看起来随意,却平白生出几分令人胆战心惊的厉色。
“凤君言之有理,臣会安排好陛下所吩咐之事,随时查看启溟动向。”
“我们也不能太过被动,须随时准备着。”
“不主动出击挑起两国战争,却也不能陷入被动之地。”
听到九兮的话,箐桑心里也有了些打算。然而心里却不由得生了几分哀色,又要开战了。
太平盛世将灭,纷争乱世将起,铁骑踏四方,不知又会延续多少年。黄尘枯骨,马革裹尸,凡世坠入无间炼狱,百姓民不聊生,又是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