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海市的码头上，他们被追到了，所有保护他的人都牺牲了，他站在一片苍茫的天地间，满心绝望。
父亲的鲜血尤在，死前口口声声叫他活下去的声音尤在，而他做不到，他活不下去，他将死在那里，他报不了仇，也为楚家洗刷不了冤屈！
他当时是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才十二岁的他，根本不可能逃出沐家的追杀。
是一个小女孩救了她。
那个女孩真的很小，应该才四五岁左右，手上还抱着一个奶瓶，正坐在船舱里喝奶，他浑身是血的闯进去，她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奶瓶落在地上，奶水溢出来，打湿了裤子。
她一下子就哭了，他急红了眼，扑过去一把捂着她的嘴，将父亲部下最后交给他的一把枪，抵在她的脑门上，威胁她如果再哭就将她丢下船喂鱼。
被他威胁，她真的不哭了，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望着他，那双眼睛又圆又大，里面还泛着可怜巴巴的水光，就像兔子一样。
他心里不忍，想着自己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何必又再牵连一个无辜，便放了她，只威胁她不许再哭再叫，然后便往另一边相反的方向逃去。
他凭着自己的身材比成年人瘦小，躲在一艘即将启程的船的暗板下，却没想到那艘船又被沐家的人截住了。
就在他们要上船搜查时，那个小女孩却从另一艘船上跳下，指着那些人厉声说道：“你们不许碰坏我家的船！”
那些长年刀口舔血的杀手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有一天被这样一个奶娃娃指着说不许碰她家的船，一愣之后，顿时讽笑起来，根本不理会她。
那小女孩着了急，扑过去缠着一个杀手就大喊大叫，“人贩子！人贩子拐卖儿童了！快救命啊！有人要偷我家的船！”乡间渔民，都是极团结的，大家平常在海上捕鱼，都会互相照应，渔民们听到小女孩的叫喊声，都纷纷跑出来，沐家杀手毕竟是暗中追杀他，如果被太多人看到，会影起舆论风波不说，楚家之前的案子说
不定也会被再次提上来重议，所以那些杀手尽管再不甘，也只能快速离开。
小女孩被一把推倒在地，哇哇地哭起来。
渔民们举着叉子，锄头赶过来，发现那些人已经跑了，纷纷破口大骂，一个温柔貌美的妇人上前将小女孩抱起来，轻声安抚了几句，抱着她回了家。
而他，独自一人在船舱里呆到天亮。
他不敢出去，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他家破人亡，无处可依，天地之大，除了这一个小小的船板底下，竟没有容身之处。小小少年怀着满心悲戚和害怕度过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被一阵响动惊醒，下意识竖起全身锋芒，握紧手上的枪，只待谁发现了他他就将对方杀掉，就算只有最后一丝机会，他也一定要活下去
。
却不料，掀开船板的人会是她。
四岁的小女孩甜甜地笑着，露出一排还没长全的小牙，阳光从简陋的船顶漏进来，照得她的笑空一片明晃动人。
她将手上的奶瓶递给他，说：“哥哥，你饿了吧？我请你喝奶。”
他记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了，或许是惊愕？呆愣？哑然？还是黑脸？总之，一个四岁的奶娃娃拿着奶瓶递给一个浑身是血拿着枪的少爷，怎么看怎么诡异。
但最诡异的事情是，他居然接过了，还真的喝光了她的奶。他实在是饿极了！从京华逃到海市，两天两夜，他滴水未沾，一路的惊心动魄，身体早如紧绷的弦一样一碰就断，之前因为紧张和害怕还没觉得多饿，但当看到她的笑脸，整个绷紧的心弦一下子就松弛下
来，剧烈的饥饿感让他管不了丢不丢脸，拧开奶瓶，就喝了个干净。
“你昨天是故意的？”喝完奶，他才想起昨天的事。
小女孩脸上露出坏笑的表情，竖着一根肉嘟嘟的小手指，在嘴边嘘了一下。
“别说出来，我知道你们在和我玩游戏，我以前和张阿伯家的哥哥也经常玩这个游戏，但是他们的敌人更凶一些，但是你放心吧！我会像保护张哥哥一样保护你的。”
他顿时哑然。
后来他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张阿伯家的哥哥是个残疾人还是个哑巴，附近有混混们就总是来欺负他，她和母亲独居，张阿伯也丧了偶，似乎对她母亲十分照顾，大概有几分意思。
她母亲虽然对张阿后无心，但生活中的照顾，却是不得不承他的情的，所以便时时教导女儿，如果看到有人欺负张阿伯家的哥哥，就要大喊大叫，他们听到之后，自然就会来救他们的。
过往的记忆在寂静的夜里如潮水般涌来，让他不由自主的弯起唇角。
他永远记得，她竖着肉嘟嘟的手指一脸坏笑的样子，说：“我会像保护张哥哥一样保护你的。”
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最痛苦，最无助的一段日子，却被一个比他小了八岁的奶娃娃说，我会保护你的。
菲菲，说好的要保护他的呢？你为什么没有做到？
为什么那么早那么早就离开了他？
夜司墨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他抬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女孩捧着一束野雏菊，笑得那么阳光，那么甜。
将照片和电脑上的照片重合，竟是一模一样。
菲菲，真的是你吗？
你真的没有死？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不可能。
当时，他清清楚楚的看着她掉下冰窟窿，那样冰天雪地的环境，一个成年人掉进去都不可能活下来，何况只是一个孩子？
但是……如果有意外呢？
哪怕千万分之一的意外，被她碰到了呢？
上天总是会眷顾美好善良的人，她那么美好，那么可爱，如果上天不忍心收她，最后时刻给她留了一线生机呢？夜司墨的心里又升起巨大无比的希望来，将照片捧上心口，闭上眼，只觉心似乎都在这一记得温暖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