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工的第一天,柳絮对着铜镜,努力从原主的记忆里挖掘着盘发技巧,可是头发这么盘不对,那么盘也不对;衣服怎么穿怎么别扭;腰带是这样系呢,还是那样系呢……望着镜子里稻草人似的自己,柳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陈娘安排完日常事宜,回屋一看,柳絮还在与长发较劲呢,当时火鸡嗓就爆发了:“柳絮,这都卯时了,你还在这儿磨唧?”
柳絮的脸刷地一下红了:“陈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盘不好。”
陈娘虽然胖,做起事来却干净利落,只花了一刻不到的时间,就将柳絮收拾得妥妥当当。
柳絮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颇有些古典美女的风范,与之前挂着衣服的稻草人完全不同。
陈娘见柳絮还对着镜子发呆:“还愣着干嘛?赶紧的,赶紧的,快走。”边说,边拽上柳絮就往外跑。
柳絮就这样一路跟着陈娘,以最快的速度到了书房。
陈娘忽哧忽哧直喘气,顺着胸口,指着柳絮:“幸亏这几天员外郎去了外地,不然你少不了挨罚。”
柳絮急忙谢了陈娘,就要开始打扫书房。
陈娘怕柳絮再出岔子,事无巨细地教了起来。
柳絮听得认真,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要怎么放,书架上的各种书藉要怎么摆,地上该如何清理……可是做起来怎么都不顺手。
陈娘看着柳絮笨手笨脚的样子,急得后背的半臂裳都湿了一大块,只得自己示范。
两人合作一番打扫以后,书房里焕然一新,书架上的微尘都用拂尘细细掸去,书籍分类摆放;黄花梨书桌上更是擦得能照见人影,棕红色的酸枝木笔架上挂着一支支清洗干净的笔,砚台墨石摆放合宜,一卷又一卷字画都收在了彩卉缸里。地面的踏席也都仔细清扫过。
等一切收拾妥当,阳光也照进了位于二楼的书房。时间刚好到辰时,四处巡查的管家也到了书房外。
陈娘急忙带着柳絮在书房外候着,等待管家巡查的结果。
好一会儿之后,管家离开书房,什么也没说,背着双手下了阁楼。
柳絮急忙问陈娘:“这是好还是不好?”
汗涔涔的陈娘又翻起了三白眼:“他什么都不说,最好。但是你记着,千万不能让他夸你,一夸准没好事。”
柳絮很纳闷,管家是笑面虎的意思?还是口蜜腹剑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小心为妙。
陈娘望着柳絮脸上又浮出了懵懂的神情,联想到老一辈的传言。他们说,走过鬼门关的人,总会忘记一些事情,还会知道以前不知道的事物。
所以,对于笨手笨脚的柳絮,陈娘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怕自己不在,她又会出什么状况。左思右想,陈娘取了书房的戒尺,要趁陈老爷不在家的时候,将柳絮重新教习。
比如,陈老爷的所有喜好;陈老爷在书房时,柳絮应该以什么姿势侍立,如何奉茶,怎么候在角落;如果有客人在,又该如何应对,如何奉茶;陈老爷要见谁,又该如何传话,如何找人……
陈娘握着戒尺,盯着专注的柳絮,心里却在拿她与冬梅作比较。
一直以为柳絮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才对她下毒手,当时实属无奈。柳絮养病时,她用心调理,是因为害怕;现在用心调教,则是因为敬畏和感激。
陈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她二十三岁才生下小石头,二十五岁就守了寡,两边亲戚都无以为靠。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而石头才五岁。陈老爷心胸狭隘吝啬贪婪,不是会养老仆的主子。
一番盘算以后,陈娘认定,冬梅远远比不上柳絮。柳絮背对墙角,拿把剪刀就敢以一对十二,不鲁莽也不急躁,而且专挑最厉害的冬梅,这份胆色和急智比对付自己更厉害。
陈娘这样想着,对柳絮也更加严厉。错一次,一下戒尺;重复错,一下变三下。
整个上午,柳絮领教了陈娘极为严厉的麻辣教习,尽管全神贯注地学,还是挨了不少戒尺。两个手掌通红的,像有火在烧,疼得钻心。
临近中午,柳絮达到所有要求,陈娘嘱咐她关上书房门。
柳絮不太明白,问:“陈娘,今天不用当值吗?”
陈娘竖起胡萝卜手指一戳柳絮的脑袋:“老爷不在,打扫完书房就没事了。要不是你这么笨,我早回屋里躺着了。”连戳了三下,才一扭身,往楼梯走去。
柳絮急忙扶着气喘吁吁的陈娘,走下木楼梯,回到了陈娘的小屋里。心里柳絮感慨万千,这古代的丫鬟也不易做啊。
正午时分,陈娘一口气吃了三个大馍和两碗小米粥。
小石头抓着个花卷,往嘴里塞,每悄悄看一眼柳絮,就吃吃地笑。
柳絮的右手疼得筷子都握不住,双手勉强扶住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疼,好疼,太疼了。老听到小石头笑,不开心地抬头,问:“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小石头笑得更厉害了:“一定是你太笨了,才被我娘亲打成这样。笨柳絮,笨蛋柳絮,噜……”说完,吐着舌头猛做鬼脸。
柳絮的脸刷地红了,被这个的死小鬼嘲笑,真是非常不爽。
陈娘吃完站起身,打开一个衣柜,拿出一蓝灰色的包袱,递给柳絮:“你以前的例钱都扣得差不多了,肯定没钱买布做衣服,这些是我的衣服,你先穿着。”
柳絮差点把一口小米粥喷出来,望着认真的陈娘,没有接包袱。陈娘的体型,是自己的两倍半,穿上她的衣服,自己怎么出门呢。
陈娘红红的蟹壳脸更红了:“你个臭丫头,这什么表情?当年陈娘我也是靖安县一朵花,上门提亲的人也踏破过我家门槛……”
“咳……咳……咳……”调皮的小米粥呛得柳絮直咳嗽。
小石头也拍着巴掌笑:“娘亲,你吹牛。”
陈娘不自在地哼了一声,把包袱收进了柜子,到外面洗衣服去了。
柳絮将陈娘的辛苦看在眼里,喝完粥就把碗筷洗了,都收进橱里。一转身,又坐在铜镜前,笨手笨脚地拆发髻,好不容易拆完,又练习盘发髻,照样折腾了不少时间。
陈娘洗完衣服又晾好,回到屋里,终于忍不住念道:“柳絮,你怎么这么笨啊?”
柳絮抓着满头黑发,白嫩的脸皮又红了起来:“陈娘,我也不知为何,明明很熟悉,偏偏做起来,就心手不应。”
陈娘抹了一把汗,清了清嗓子:“听好了,你还没及笄,所以只能梳双平髻和分肖髻。等你及笄之后,可以用飞鸟髻、凌云髻、肖云髻……姨娘们和夫人的发髻不同……老爷的发髻也不同……”
等晕头转向的柳絮将一大堆发髻整明白,梳起来也得心应手,总算能喘口气了。
没想到,陈娘又讲解起发簪和头钗的种类。
柳絮彻底晕了。
夜色降临,小屋里点了一支蜡烛,豆大的烛光跳跃着。
陈娘的胡萝卜手指又戳起了柳絮的额头。
而小石头又一次拍手唱:“柳絮是个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哟……”
晚上洗漱完毕,柳絮瘫倒在床上,难道要在这府里当一辈子丫鬟吗?还没想多久,她就睡着了。
一墙之隔,石头也睡着了。
陈娘从柜子里取出蓝灰色的包袱,在床上打开,海棠红半臂、月白色对襟裳、茜色高腰长裙……一套又一套,都是好身段的窈窕淑女才能穿得上的好衣裳。
泪水从陈娘的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落在了保存得很好的衣服上,她笑中带泪地自言自语:“小石头唱得一点没错,柳絮是个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哟……”
丫鬟屋里,照样是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冬梅靠在通铺的角落里,手里握着一把铜镜照来照去:憔悴的脸色、乌黑的眼圈,目光呆滞,瘦削的两腮和干裂的嘴唇。整张脸像换过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是最有姿色的丫鬟,陈老爷侍妾的人选,这张脸不是她的。握住铜镜的手微微颤抖,手柄硌着掌心的伤口,痛楚提醒着冬梅,这就是自己的模样,吓破了胆的落魄样儿。
啪地一声响,冬梅狠狠地将铜镜往墙上砸。
正聊着热火朝天的丫鬟们吓了一大跳,急忙抢过冬梅手中的铜镜,顿时都沉着脸,被砸得坑坑洼洼的铜镜,真是照得里外不是人,她们明早梳妆没有镜子可用。自从冬梅吃了柳絮的大亏以后,丫鬟们也不再把冬梅放在眼里,这撒气给谁看呢。
“冬梅,你干什么呢?拿镜子撒什么气?”
“冬梅,你把镜子砸坏了,我们明天用什么?”
“冬梅……”
冬梅蹭地一下从通铺上跳起来,怒火冲天:“没镜子怎么了?反正都是丑八怪,照镜子也不会变漂亮。”
“哟,冬梅,你是见不得柳絮比你好吧?”
“我今儿可看见了,陈娘对柳絮教习得可严了。”
“晚上还在小屋里教这教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