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抱着薄被喘息了片刻，本以为原主的记忆完全给了自己，现在看来，自己知道的只是极少部分。
炭火已经熄灭，尚存的余温维持着屋内的温度，暖暖的。
突然不高的床底下传来“啊呜”一声，柳絮吓得差点从床上栽下去，弯腰一看，原来是疾风在下面伸懒腰。
柳絮啼笑皆非地拍了一下它的大脑袋：“你不是关在笼子了吗？”
疾风眯了眯兽眼，不客气地爬上吊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小屋里响起：“我同意接受检查。”
柳絮从床上跳起床，点了焟烛，抓着四处张望。
没有表情的朗清疏，正坐在轮椅上，位于柳絮的床头。
柳絮汗毛倒竖地问：“你……怎么进来的？”黑亮的眼睛瞪得无限大。
朗清疏随手指向门边：“我和疾风起来，见房门大开，进来看看。这里地处偏远，常有猛兽的踪迹，你自己小心。”
柳絮眨了眨眼睛，又忘记锁门了？这接二连三地被吓，还是很快回过神来，打量着朗清疏高深莫测的脸，很不放心地问：“朗大人，您真的愿意接受检查，不在中途反悔？”
朗清疏点了点头，顺便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检查？”
柳絮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随便你。”
朗清疏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那就现在吧。”说着，就转动椅轮，出门去了。
柳絮顿时觉得，这朗清疏就是大天使伽百利的外表，内在自私自利的混蛋。现在什么点啊？哪有不让人睡觉的？腹诽归腹诽，她还是穿戴整齐，麻利地收拾好图示表，跟了出去。
疾风也一溜烟地跟着。
当柳絮到达朗清疏的卧房时，有些吃惊，里面点了至少二十根蜡烛，亮着有些晃眼，不仅如此，铜盆里的炭火也非常旺，朗清疏只着单衣，躺在床榻之上，维持着上次检查的姿势。
再看到脸色不善的青枫。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甚明了。
柳絮在炭火边，先焐热了自己的双手，开始轻轻抬起朗清疏的膝关节。一边拉伸，一边用炭笔在相应的图示表上，作着记号，几乎注满了空白部份。
又取了一张图示表，柳絮弯曲朗清疏的双膝，一边弯曲，一边记录。
再换一张，柳絮左右晃动他的双膝，再次记录。
随着画满各种记号的图示表，一张又一张堆叠起来，整齐地摆放在朗清疏的床边。
随着膝关节活动的越来越多，扭转越来越厉害，朗清疏的额头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只是睁着灰蓝色的眼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青枫知道朗清疏的极限，在柳絮检查了一个时辰以后，终于忍不住问：“还要多久？”
柳絮没有理睬，朗清疏的铁汉模样，她看得非常清楚，却实在难以理解。同时也觉得，这也许是朗清疏和颜悦色下的另一张面具。
疾风呜呜地哼哼着，一会蹭蹭朗清疏的脸颊，一会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很明白他的疼痛。
时间不急不缓地流逝，所有的图示表上都画满了柳絮独特的字体和记号。
柳絮郑重其事地告诉朗清疏：“朗大人，我现在可以确定，您的膝关节内有异物。”
朗清疏淡若浮云地接话：“按你所说，接下来，需要再次剖开膝盖。你准备怎么做？”
柳絮转向青枫：“麻烦你取出平时所用的工具。”
青枫跑了出去，片刻以后，又取了一个木箱进来，逐层打开，里面有几把做工精巧的小刀、针、线之类的东西。还有各式各样的止血药粉与外用药。
柳絮只是粗略一瞥，就对朗清疏说：“朗大人，这些不够用。我需要定制器械和其他用品。”
朗清疏虽然不明白，但是看柳絮的神情，似乎需要准备许多用物，略加思索后回答：“靖安县城虽然地处偏远，能工巧匠倒是不少，明天让青枫陪着你去靖安县城，需要什么物品，你可以自行采买。”
柳絮微皱着眉头，如实禀报：“朗大人，定制物品的费用很昂贵，而我身无分文。”
朗清疏望着顾虑重重的柳絮：“还有何疑问？”
柳絮望了一眼青枫，欲言又止。
青枫随即离开，临走时，还关上了卧房的门。
朗清疏很是困惑：“有何事需要避免青枫？”
柳絮又取来一撂宣纸，用炭笔画出了手术刀片、刀柄、通条、组织剪、线剪、血管钳、布巾钳、蚊氏钳、小拉勾等等各式各样手术器械图。画完以后说：“大人，如果这些按图样大小，全部用纯银打造，需要多少花费？”
朗清疏凑上前去，问：“除此以外，还需何物？但说无妨。”
柳絮想了想：“大人，我需要一个密闭的房间。”说着，刷刷地宣纸上，画出了一个手术间的格局，还包括了下水道系统和对门窗的要求。
朗清疏灰蓝的眼瞳透着异样的神采，又加了一句：“继续。”
柳絮又用炭笔在纸上刷刷地画出一个可升降的手术台面，束缚带和各种软垫。
朗清疏更加好奇。
柳絮又写下了一大堆物品的名称：洞巾、手术巾、手术衣、纱布、棉球、针盒、缝线……写了满满六大张宣纸。
朗清疏将图样与物品清单一张一张看过以后，粗略估计了一下，花费真不少。
柳絮想从朗清疏的脸上看出一些微表情，可是她失败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按《心理学》里讲，一个人的负面情绪需要渠道疏解，而眼前这位，喜怒不形于色，明显是什么都放在心里。不怕得抑郁症么？
不知怎么，柳絮近距离对上了深邃的灰蓝色眼睛，有些小惊慌。
朗清疏的眼睛里有一丝笑意，问：“柳絮，你知道一两黄金能抵得上多少两白银吗？一两白银，又与多少贯铜钱相等值？”
柳絮很想说知道，但是不懂装懂，不是她平时的风格，只能很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朗清疏提出建议：“青枫与陈娘，你挑一个当采买吧。”
柳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陈娘，有她的砍价功力、女红技术，这些准备就不在话下了。
朗清疏有些不放心：“如果遇上陈员外，你又该如何？”
柳絮微笑着回答：“以前只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现在遇上，再无瓜葛。我就不信他，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做什么。”
朗清疏从柜子里，取出纹银，交给柳絮：“一路小心，记住，财不外露。”
柳絮接过纹银，行礼后离开。没有忽略青枫愈加难看的脸色，偶尔对视，总令她有种想逃开的感觉。
可事已至此，断没有临阵逃脱的道理。而她能做的仍是四个字，“竭尽全力。”
回到小屋，柳絮研究起了纹银，这是几两银子？值多少人民币啊？能换多少大米和猪肉呢？能打多少手术器械呢？人工费贵不贵呢？
一切的一切，她都无从得知，只因为原主的记忆里，这是一片空白。
柳絮拍了拍脑袋，原主生活在哪儿？为何从来都没有花钱的记忆，她不用花钱？不用下厨做饭？甚至不用去布庄买布？
左想右也想，柳絮终于把自己给绕晕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先来一个饱，三个倒吧。
柳絮抚摸着偷偷溜进来的疾风，补眠。
……
靖安县城的太平街是大集市的所在地，铁匠铺、染坊、米面店、布庄、小吃摊等等，大多聚集在这里。每到十月初三这一天，大集市的几条街道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卖鞋的吆喝声、小孩子的笑闹声、讨价还价的声音、牛车的哞哞声、待售的小羊咩咩声、大婶们聚在某处八卦着东家长西家短……汇集成喧嚣的人流声浪。
戴着幕篱的柳絮真没想到，小小的靖安县城也有这样热闹的地方。
这边喊着“糖葫芦啊，便宜卖啦！”扛着硕大的糖葫芦串棒招摇过市的小贩，试图逗弄每一个经过身旁的孩子们。
那边吆喝道“包子啦，菜包子，肉包子，花卷，馒头啦……”包子铺的伙计们端出一笼又一笼热气腾腾的各种吃食，将摊位摆在了外面。
“哎，算命啦，算命啦，不准不要钱啊。”那边走来一个举着“铁口直断”幡子的算命先生。
柳絮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慢慢散步，两旁都是黑檐粉墙，形形色色的招牌与酒旗从檐下伸出，卖力地号召着客人们，赶紧进来花点闲钱。
她好想买根糖葫芦，尝尝味道如何？可是戴着幕篱可怎么吃？
就在这时，迎面跑来一大群孩子，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小石头。
柳絮急忙招呼道：“石头，你去哪儿？”
小石头一听是柳姐姐的声音，开心得有点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又蹦又跳地扑过来。
柳絮微扎了马步，才没有被小石头扑倒，看他玩得满头大汗，就掏出帕子给他擦擦，边问道：“陈娘呢？她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