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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回宫

偃珺迟唤了声“四哥”。谢琰点了点头,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偃珺迟先开口,“二哥要离开了。”她说了这一句便不知还能说什么了,低了头,兀自发愣。

谢琰沉默了片刻,道:“你的伤怎样了?”

“外伤早好了。”偃珺迟又抬起头。

谢琰想起军医曾言,她的外伤可愈。然而,她的体质本就不好,从前就伤了元气,此番重伤又大伤元气,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得好的。她的医术高明,从前的伤却并未好转多少,更不用提胸口上的重伤了。是否,她一直便无心静养?而这一切皆因她心中忧思?

谢琰语气淡淡,“你若要同二哥一起离开,要保重。”

他一前一后的话题转得太快。偃珺迟愣了一下,未语。而谢琰说罢,转身出了营帐。

谢弘再次来问她,可要同他一起回去。偃珺迟隐忍着内心的情愫,笑道:“我还想留在这里陪爹爹,就不回去了。”

谢弘不需多想便知她为何作如此决定。他其实早有预料的。她是大周公主。他是天家皇子。在世俗之中,他与她只能是兄妹。而父皇又赐予了她“谢”姓,他们之间更是横亘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她不愿同他走,是不想他被天下世人取笑,是为了他的理想与抱负。在这些阻碍未解除之前,她是不会同他走的。他伸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抱,紧紧抱着。

“珺儿,相信我。”他在她耳边,轻轻道。

他要她相信什么,她是知晓的。她努力地让自己笑着,“二哥保重。”

谢弘点头,“我另派了四个护卫,再不会让你受伤了。”

“嗯。”偃珺迟忍住泪。

两人都不再言。他抱着她。她的头靠着他胸膛。

翌日一早,谢弘便跨马离去。偃珺迟站在雪地里,看着渐渐远去之人,心口隐隐作痛。从前都是她离开他,而这一回,是她看着他离开自己。

最终,那个人影消失,辽阔的雪原上只余长长的马蹄印。良久,她转身,看了一眼沉默的谢琰,迈过他,一步一步缓缓往回走。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知道四哥跟在她身后,而她此刻什么都不愿说。

夜里,偃珺迟披了厚厚的衣裳,枯坐在榻上。

谢琰处理完军务之后已是三更。他走出军帐,瞧见偃珺迟的帐内灯火未灭。他犹豫片刻,走了进去。她转过头来看他,双眼迷茫。

“还不睡么?”谢琰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却放缓了速度。

“睡不着。”偃珺迟道。

“那说说话吧。”

而偃珺迟并不想说。谢琰便缓缓说起了他领军与北狄打仗的事。北狄人身形彪悍,甚是勇猛。他们善骑射,有强弓强弩,乃大周数百年来的一大祸患。大周侯国强势,天都之军军备不足,武器不精,他大多时候只能以智取胜。这一年来好了些,他们也有铁蹄,有弓弩,北狄有所收敛。

偃珺迟想起她才来北疆时,北狄人来袭,听到四哥大军的马蹄声响,便闻风丧胆,立即撤了。

谢琰又说了几次险胜,偃珺迟听得屏住呼吸。虽说他提的是他与北狄人打仗,而她却在想,当初爹爹与凶悍的狄人之间的战事,亦是如此凶险。

“四哥可有受伤?”她问。

谢琰道:“打仗受伤是常事。”

偃珺迟想起她与他在北疆初见,他因救她而手背手受伤。她欲为他上药,他却一句话也没说便离开了。她忽然道:“受了伤也要治才是。我若早来北疆,四哥让我治,那些伤,也好得快。”

她说罢,打了个哈欠。谢琰道:“睡吧。”

偃珺迟点头。谢琰离开。

梦里尽是金戈铁马,有她爹爹,而那领军之人却又是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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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之后,北狄内乱终,阿斯所领的赤狄胜。阿斯坐上单于位,正式统领赤狄、长狄、白狄三支。而北狄亦大伤元气,需要一段时间恢复。阿斯听路远之言,向大周修书言和。大周天子同意言和,令谢琰全权处理大周北疆与北狄之间的事宜。

铜镜之前,青衣女子长发逶地。铜镜之中的容颜未施粉黛,清绝出尘。她明眸看着手中发簪,良久未动,似在出神。

这支簪子是二哥离开时悄悄留下的,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在她幼时,他便与她说过,是他母亲送给未来儿媳的。

一旁的越贞轻问:“公主今日是要戴这支簪子么?”

偃珺迟收好那支发簪,摇了摇头。

越贞灵巧地梳理着那三千青丝,口中不禁言道:“这两年来,我常见公主看着这发簪出神,却从不戴它。这么好看的簪子也只公主才能配得上。不戴可惜了。”

两年如白驹过隙。不觉又已两年。她叹息一声,道:“今日只梳一个简单的垂云髻吧。”

越贞有些奇怪。今日有宴,听说宾客都盛装出席,公主不仅一身青衣装扮,连发饰发髻亦如此简单,岂不失了身份?她方要劝言,见偃珺迟神情淡淡,便止住了。

走过重重军帐,到了设宴之地。那是一处露天宴会,两旁是宾客位置,主人在正中上座。宴席中央搭了台子,几名胡姬正表演胡舞。

只听一名胡人对上座之人道:“这舞都看了几出,酒也喝了几巡了,珺玉公主为何还不出来?”

是了,今日之宴正是为胡人王子设的洗尘之宴。胡人原与北狄交好,如今北狄与大周休战建交,胡人亦前来修好。八方来朝之况,正是大周天子梦寐之愿。因此,今日不可不谓隆重。

只是,那胡人一脸络腮,两眼一大一小,肥头大耳的,虽一身上好装扮显示他与众不同之身份,然而却仍叫人好生厌烦。

偃珺迟朝上座之人看去,正好迎上他朝她看来的目光。

那胡人王子回头,看到了偃珺迟,两眼突然一亮,嘴上道:“大周四殿下,她便是珺玉公主吧?果然具有倾国之貌,如同仙女下凡。难怪四年前,几国前去天都求娶。如今,本王可是饱了眼福了。”

偃珺迟眉头一蹙。谢琰冷道:“王子自重!”

胡人王子耸了耸肩,毫不在意。举杯喝了一口,目光仍停留在偃珺迟身上。

谢琰将偃珺迟带到自己身旁坐下。偃珺迟在他耳边轻道:“此人言行举止轻浮,果真是胡人王子?四哥还为这样的人隆重设宴?”

谢琰道:“事关两国邦交,不可不重。大周天子胸怀宽广,非斤斤计较者。凡我友邦,自当礼遇。”

偃珺迟嗤笑:“你父皇胸怀宽广我可未知。不过,我可非胸怀宽广之人,可否斤斤计较?此人猥琐,定然心比貌丑。四哥与此人为伍,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真是强词夺理。谢琰淡笑:“有生以来,未有人如此评价过我。”

“原来我是第一人。”

“也是唯一一人。”

偃珺迟笑。

胡人王子上前对偃珺迟敬酒。谢琰接过敬上来的酒,一饮而尽,淡道:“她不饮酒。”

谢弘在时,偃珺迟还能撒娇要来酒喝,谢琰却不容分说,绝对禁止她碰酒。只不过,此次是胡人王子敬酒,她也未打算喝。

胡人王子见偃珺迟端坐在上,不看他一眼,心中不快,却无处发泄。只又喝了些酒,嚷着让自己的人与谢琰的人比武,看谁能赢。

几番比试,胡人皆是惨败。

偃珺迟在谢琰耳边问:“不是要礼遇么?四哥让人输得惨不忍睹,行么?”

谢琰又是淡道:“先礼后兵。”

偃珺迟见那些胡人被打得落花流水,连滚带爬的,心中亦不禁称快。

胡人王子未讨得好,对谢琰、偃珺迟却都恭敬了不少,再不敢造次。

宴会结束,胡人离去。

偃珺迟看碧空万里,流云几许。草原之上,馥郁之香萦绕。青草之中,万花开放,星星点点,艳矣,美矣。

两年不长,天下局势却大大变样。十二诸侯国,无论大小都臣服于天子,年年朝贡。北狄、北胡与八方番国亦都前来朝贺。

在这其中,谢弘与谢琰功不可没。

偃珺迟默。两年前,谢弘离开,她未随。

她想,她未在,他能全力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她未随是对的。

她抬眸微笑。

谢琰站在她身侧,见春风吹起她的发丝,他道:“你何时喜着青衣了?”

两年了,她想换一种颜色。她笑问:“不好看?”

谢琰淡淡吐出“好看”二字。

偃珺迟又笑。她突然想起那胡人王子留下的几名胡姬,不禁打趣:“四哥还是去瞧瞧你那几个胡姬吧。”说罢,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去。

而翌日,偃珺迟便听越贞欣喜地说四哥将那几个胡姬送去侯国了。谢琰来找她时,她便问为何送走了。

谢琰道:“不好这个。”

偃珺迟噗嗤笑出声,“四哥好哪个?”

谢琰默。

偃珺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阿贞一直留在我身边,是为了四哥。四哥果真不喜欢阿贞?”越贞对他的心意,她都看在眼里。两年了,不知他是否改变了心意,愿意接纳越贞。或许在世人眼中,越贞配不上他,而他若是喜欢,又有何配不配的呢?因为,她骨子里并不在乎世人言论,只因某人,又不得不在乎。

“此事勿再提。”谢琰的语气冷了些。

偃珺迟蹙了蹙眉,“我知晓了。”他不喜欢越贞。

又是数月过去,谢琰巡视完军营,心情似乎不错。他对偃珺迟道:“许久未下棋了。现下既无事,你来陪我下一局如何?”

偃珺迟想起往日的惨败,有些不情愿道:“你每次赢我有什么意思?”

“这次我让着你。”

偃珺迟见他兴致极高,笑着点头,又道:“无需让我。我不是输不起的人。”

谢琰摆好棋盘后坐下来,然后道:“那么为何某人不愿同我下棋?”

偃珺迟执黑子,一边落子一边说道:“我只是不愿每次都输给你。”

在她落子后,谢琰很快落子,然后看了她一眼,也未言语。

先前二人落子都是极快,后来,偃珺迟总要深思百虑才下子,而谢琰却仍是极快落子,还能断了她的后路。偃珺迟执着黑子,看着满盘棋局,不知该落子何处。她垂头百般思索,脸上涨得通红。最后,她抬头看着谢琰,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有些耍赖道:“四哥给我一些提示。”

谢琰未看棋局,只看着她,淡道:“后方起火,舍大取小保存实力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偃珺迟得到启发,中盘落子,然后点头笑道:“也叫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是,胜负已定,黑子大势已去。哎……”

谢琰站起身来,也不继续。偃珺迟诧异道:“四哥不下了么?”

谢琰看了一眼棋局,道:“落子尽在心中。你无论如何也是输了,无需再下。”

偃珺迟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以后莫要再叫我下棋了。你若真想下,日后回天都找二哥……一起下……”她脸色更红了些,道:“你一定下不过他。”

“是么?”谢琰居高临下淡淡地看着她。

他又一如既往的面色无波,缓缓道:“天都传来消息,大皇兄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不知能否熬得过这个冬天。父皇也是身体微恙,我上表回天都探望,父皇却不准。”

偃珺迟听到左明与常飞、顾羽的谈话,几人猜测这都是二哥暗中所为。

在北疆四年,她并未寻得治太子疾病之药。偃珺迟皱眉看着谢琰,莫非他也认为是二哥让皇上驳回他回天都?她道:“四哥认为是二哥的原因?二哥不会这样的。你莫要误会。”

谢琰面无神色,又道:“人的改变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如今天下局势大变,你两年未见他,怎知他不会这样?”

说罢,谢琰挥袖出帐。

偃珺迟愣在当场。脑海中又想起在北狄时,

姜宸语带嘲讽地道:“你一心要治好谢阭,可知谢阭病愈,并非谢弘所愿?素闻你与谢弘亲厚,你此举可不是帮谢弘。”

那时,她皱着眉头,“休要胡说!二殿下与太子殿下兄弟情深。你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心胸狭窄,心思险恶?”

姜宸呵了一声,“皇权之下又有多少父子兄弟?”

皇室之争果真无可避免?

而二哥的抱负,她一直知晓。她道:“即使真如四哥所言,那又如何?”

她未在二哥身边,想的便是他在那个位置时,不被天下人耻笑。即使,她与他再不相见,她也不悔。

而十数日后,天子令谢琰与偃珺迟回天都。

谢琰上书回天都被驳回。而短时间内,事情却突然转变了。莫非是太子哥哥病危了?偃珺迟看了一眼谢琰。谢琰神色凝重。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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