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像是泄了气,乖乖爬回席上,拿起玉杯默默喝起来。
荀朗仔细地把她那一头一脸的饼屑收拾干净。
她乖顺地垂着头,喃喃道:“我真羡慕姐姐。”
“凤翎……。”荀朗住了手,诧异地望着她。
怎么兜兜转转,她又绕回了起点?
凤翎明白了他的心思,轻轻笑起来:“子清,我不是在怀疑你。”她咽了一口茶,暗暗叹了一声,“事到如今,我哪里还有资格去考究你……。”
见他神色惨淡,她放下杯盏,轻轻笑道:“如果在断龙岭被蚩尤杀死的人,是我……。就好了。”
凤翎已经找回了平静,悠悠说着她的理想国:“此刻,姐姐一定已经平定天下。她从小就不怕鸿耀之。她带兵打仗的才能也不比他差。崖州就是你与她打下来的。毕竟将士们都是那样信任她。等你们统一天下,收拾了奸贼,我可以了无牵挂地躺在崖州的坟地里,吃你们给我烧的贡品。也许你还会为我流些眼泪……。”
她笑笑拉起他的手:“子清……。你会吗?”
她看懂了荀朗眼里的苦痛,抬手抚上他的唇,阻止他的申辩。
“这就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我没有客死异乡的命运。皇帝陛下是受上天眷顾的啊,终究是要烂在这座都城里。”她笑得花枝乱颤。
荀朗轻轻吻着她的手:“凤翎,我们说好的,你为何仍然不信呢?”
她止住笑,冷冷望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太师的位子?”
荀朗想起白日在宣政殿上,鸿昭施舍下的那一个空名,暗暗咬了牙。
凤翎抽回了手:“你是觉得,你的这个太师头衔也是我靠卖身换来的。才会心里不自在吧?”
荀朗的手轻轻打起颤,灌下了一口茶,压抑自己的情绪。
“子清,你就是太在乎物议,才会……。”她终究没有把那个悲惨的结果说出口,“你若不还俗,不位列三公。谁去帮我收拢朝上的人心?鸿昭认了九锡,那么清流浊流就已经分明。可是党争若没有主帅,清流由谁引导?我们还怎么去争?”
荀朗还在犹豫。
慕容彻却已经走近提醒,时辰到了。
女帝照例要送神官出去了。
他们慢慢行在桂影斑驳的月色上,努力寻着话。
“我今夜也要回后宫了。”凤翎望着远处的于飞殿,淡淡道,“已经在宣政门外逍遥了几个月。如今摄政归位,我这个傀儡也该回自己的位置了。”
“鸿远之心地干净,只要不惹毛了他,还是不难对付的。倒是其他年深日久的宫人,你要小心些。”荀朗有些担心。
“你猜我为什么不换了徐婉贞那个软骨头、老油条?”
“她不是鸿昭的眼线嘛。”
她轻轻叹了一声:“原来……。你都知道。我听说,凤和一直叫她的司天丞替她炼一种叫忘忧的丹药。每夜服食,总能达到乐而忘忧的神仙境界。你也给我炼一些吧。”
荀朗定了定,淡淡道:“这种药。我不会做。”
“你算什么神官?只会做吃食,去当厨子好了。”她嗤笑着推了他一把。
“陛下是吃货,所以您的太师……。自然只好是厨子了。”荀子清终于认命,他挤出笑意,乖乖接受了女帝的召请。
凤翎怔了怔,满意地笑起来。
“子清……。”她停住了脚步。
他们还是走得太快了,宣政门已经到了。
门禁开始了,除了羽林和宿卫,外朝的男人们都要出去。
荀朗朝着天子深深施了一礼,转身走出御苑。他知道自己必需一鼓作气,不能回头,否则一定会像那日在宣政殿御阶上一样失态。既然凤翎需要他去赢得士子之心,成为与逆贼鸿昭相对的忠义之臣。他们就更加不能那样忘情了。天子的失心疯只能搪塞一次。
宣政门锁了起来。
他想,今夜的药大概要再多吃一些了。
忘忧,本是神官用来麻痹信众的诡计。自开国立教以来,祭祀羲和的时候,总会在参与信众的饮食里加上小剂量的忘忧,信众才能更加沉醉在神教的幻境里,笃信羲和的存在。
忘忧,也是他自来长安,便渐渐习染,最后每晚都要服食的丹药。他大概明白凤和为什么喜欢那药。因为他也是靠着忘忧的麻醉,才能夜夜在神仙幻境里入眠的。
他不敢让自己侍奉的天子知道,她在他的梦里,有多么诱人。
忘忧的药引是沉香屑,所以尽管凤翎不止一次同他抱怨沉香的味道难闻,他也只好借口神官身份需要熏香,而委屈她的鼻子。
可是忘忧虽好,却会上瘾,食则能迷醉忘忧,不食则如肝肠寸断。这样好的丹药,有他荀子清一人吃,就够了。他是不愿意叫她一起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