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养“重瞳”,是列国时代的古老传统,随着九州一统,尚武之风渐弱,“重瞳”世家也渐渐消亡。
鸿家未兴,列国纷争时,攻伐不断,投入争霸战的“主公”们纷纷亲赴战场督阵。
主公也是人,难免贪生怕死,能跑一个地方摆摆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战阵铺开了,难道还要人家长途奔袭吗?
何况,一个人只有一对瞳孔,即使事必躬亲,也难免会有观照不到的地方。
“重瞳”就此应运而生。
“重瞳”不同于普通的死士和护卫,他们往往有着与主公相近的年龄长相,武艺高强,并且擅长易容,可以轻易装扮成他人,特别是主公的模样。
他们与主公如影随形,又不为外人所知,犹如一个个高明的幻术大师,终其一生都隐藏在幕后进行一场至死方休的幻术表演。
表演的内容只有一个——不死的主公。
“重瞳”兴盛于丹穴宫变,彻底衰亡要到真宗凤鸾当政之时。因为那时候,列国一统,刺史不能掌兵,仅剩的军阀们也都明白了,如果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即使有千百个分身也不能鼓起士气。所以曾经被诸侯追捧的“重瞳”世家,彻底没了生意。
生意虽没了,本事还是在的。整整八十年的世代相传,让“重瞳”世家成了东夷大陆最好的保镖和刺客。“重瞳”们为了金钱,纷纷改行,做起了“有奶便是娘”的雇佣兵,不再遵循如影随形,终身侍奉一主的传统。
当年曾经叱咤风云的顶级“重瞳”世家——句芒白家,一直苟延残喘,到了十七代家主白彪这里,算是彻底断了男丁,没了指望。
白彪总觉得自家这种“珍惜品种”应该保持些气节,便不肯被人雇佣做刺客,只凭着祖传的毒术和医术,以医师的身份等待时机,可惜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愿意收他做影子的主公。
他生了四个女儿,虽然个个如花似玉,替他赚来了好些彩礼,却终究无法继承祖业。
他的老婆时近中年,最后一搏,也未能生得男丁,产下五女白芍后就撒手人寰。
白彪彻底灰了心,干脆不辨男女,把他那点子家族存货一股脑都倒给了这个小女儿。
哪怕他知道,在烽火战场,一个女“重瞳”是很难有用武之地的。
好在,转机还是出现了。
也许是天可怜见,也许是死掉的老婆显了灵,多年以后,崖州竟然就出了个“女霸王”凤鸣。
有了这位女子上阵的巾帼英主,白芍终于不用和父亲一样,辜负一身本领,作为医女苟活终老了。
凤鸣接走白芍的那一天,白彪老泪纵横,那种喜悦竟大大超过了前四次嫁女的总和。
白彪送走幺女前,关照白芍一生一世都要侍奉主公,随后便一把火烧掉了白家老宅,自己也策马而去,就此失踪。
白老爷子决心决意,算是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做到了极致。
对于父亲的无情,
白芍有点想不通。
白芍更想不通的是她到了崖州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竟然不是英主凤鸣,而是“花痴”凤翎。
安王把“垂死”的“重瞳”从句芒山捡回来。只是因为她有一个不断惹祸,又胆小怕死的妹妹。
这种公然“骗婚”的行径,对白芍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更让她气愤的,是自己的那个小“老公”,不对,是小“主公”,竟然还对这段“包办婚姻”,老大不乐意。
“我要‘重瞳’做什么!?”
穿得长得,都活像个小赖子的凤翎少主,窝在榻上,捧着鲜桃,大吃大嚼,直吃得汁水四溢。
她只觉得姐姐是被那些列国时代的战争童话冲昏了头脑。
凤鸣倒是笑得云淡风轻。
“有朝一日,你也会出现在战场上的。多一双眼睛,总没有坏处。”
“战场?”凤翎差点被自己嘴里的桃肉呛死,咳了半天才眼泪汪汪看着异想天开的姐姐,“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又不是崖州的主公。我能去干什么?浪费军粮吗?”
“可你是我唯一的妹妹。难免会有一日……。”
凤鸣幽深的眼里藏着一丝哀伤,让凤翎看得一凛,她讪讪地扔下桃,把手往胸前抹抹。
“我不要。你每天在阵前厮杀,都不养‘重瞳’。我躲在府里吃喝玩乐,干嘛还要这种丢人的玩意儿?”凤翎指着对面花容月貌的高瘦女孩,“臭东西说,只有软趴趴的娘炮和胆小鬼才会养‘重瞳’。我……”
凤翎突然语塞,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提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鸿昭。只怪凤鸣和荀朗对她保护有加,从不让她临阵,所以她对战争所有的感知都来自那个“臭东西”嘴里的传奇故事。
“反正我不要……”她又羞又恼地红了脸,起身要逃,“我是个吃货,是个废物。你们别指望我……”
凤鸣抢步上前,一把扯住了妹妹,凝视着她,郑重道:“翎儿,我知道你的好处。你的本事不只是在战场上,更在帷幄里。我只会决机两阵,争衡天下,你……却能制衡群贤,各尽其心,奠定基业。”
凤翎觉得姐姐是发了疯,痴痴笑着想要反驳。
凤鸣却攥得更紧,扯着她,一字一句道:“莫要再装疯卖傻了。你藏不了一辈子。荀朗他……。大概也是知道的。”
凤翎愣住了,姐姐这种认真的模样,竟让她有些毛骨悚然。她不敢相信姐姐和子清竟然一直就觉得自己是在“故意藏奸”。
荀朗能知道什么?他不是只会围着你转吗?他不是一直都把我当个饭桶在喂吗?
“胡说……胡说八道,反正你别想推卸责任。崖州府是你们的,别想栽到我的头……”凤翎抖抖索索地摇起头。
“安王殿下。”
二人尚在争论,一边的白芍却突然跪了下来,“请您收回成命。”
“什么?”凤鸣诧异地望着她。
白芍一脸冷漠:“他们说少主有失心疯,是个花痴。我不能认一个花痴做主公。”
“你叫我什么?!”
荀朗看不起她也就算了,真不敢相信,这个才来的女娃也敢小瞧她。
凤翎忘了同姐姐的争执,冲到了白芍的面前:“你这个瘦排骨,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花痴?”白芍眨眨凤眼,一脸无辜。
“我揍死你!”
凤翎恼怒地就要抬起老拳教训这个小美人。不防美人竟先出招,钳制住了她。
“哎哟!”凤翎的手被扭在背后,痛得龇牙咧嘴,“讨厌,你长得那么瘦为什么力气会这么大?快放开,我的胳膊要断了!哎哟!”
白芍一脸鄙夷看着手下的这个吃货:“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凤翎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努力挣扎了许久,终于认命。
“我不是你的主公吗?我命令你放手!你算哪门子的‘重瞳’,主公的话你也不听?快放开,快啊!”
凤翎叽里呱啦地喊了好一阵,白芍方缓缓松开手,饶过了“主公”。
安王凤鸣看着一脸懊丧揉着手腕的小妹,不由捏捏她的鼻子,欢快地笑起来:“我敢保证,你和白芍一定会相处得非常愉快的。”
这种“愉快相处”,凤翎“享受”了整整九年。虽然白芍的脾气让她吃不消,她却知道白芍是永远都不会背离她的。就像眼珠离开了眼眶就会枯死,白芍是无名、无姓、无根的“重瞳”,“重瞳”不能离开主公独自存活。她们抓着彼此的脉门。
此刻,东厢雅间,主公的脉门又被牢牢抓在了“重瞳”的手里。
“白芍,我到底是怎么了?”凤翎很有些不耐烦。
“主公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就是在气闷的地方呆不住,偶尔会头晕恶心什么的。”
“恩。”
白芍的脸色十分难看,让凤翎吓了一跳。
“怎么了?很严重?会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