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北疆,已是夜凉如水。天际群星璀璨,犹如好奇的眼睛,观望底下的人间百态。
凉州城外,素水河中,一叶小舟正载着一对斗嘴的青年男女。
在七夕之夜,这种情形实在是不算少见。北地风俗开化,姑娘们在拜月乞巧后,难免会趁着星光月色,也学着织女星,出来与情郎幽会。
可是这一个“织女”,却有些与众不同,她是被“牛郎”诓骗出来的。
“慕容到底在哪里?已经过了三个山口了,怎么还没到你说的接应的码头?”女天子一身窄袖秀襦,活像个寻常村妇,她渐渐发现上当,便恢复了皇帝的威仪,一把揪住摄政王,要找回自己的銮驾。
做成猎户打扮的摄政殿下,笑嘻嘻靠在船舷边,一改刚才严肃的表情,露出了无赖的真面目。
“哦,他先走了。走的陆路。我让他护送仪仗车马,做疑兵,引掉金乌人有可能派出的刺客,因为这任务十分光荣,慕容小四便悲壮地答应了。”
鸿昭说着忍不住为奸计得逞而窃笑。
“什么?!”天子又惊又怒,“鸿昭,你是不是要讨揍?!”
天子的龙颜大怒吓到了一旁乔装船夫的兵士,他好奇地往这边偷瞄,想要欣赏一下,这个女娃要怎么修理“景耀战神”。
天子发现了自己的暴行会被见证,尴尬地收住拳头,气鼓鼓坐端正。
鸿昭挤出一脸可怜相:“陛下尽可以由着性子,使劲地残害忠良。那位船家是又瞎又聋的。”说着往兵士望了望,笑笑道,“船家,我说的……是不是?”
兵士看到杀星“和蔼”的笑容,吓得鸡啄米一般地点头,慌忙背过身,全神贯注地欣赏起黢黑的山影。
他是东皇豢养的死士,自然知道严守秘密的道理。
凤翎翻了个白眼,摇摇晃晃站起身,因起得急,差点在甲板上滑跤。
“你要做什么!?”
鸿昭十分惊慌,一把抱住她。
凤翎有些莫名其妙,诧异地望着他。
她回到凉州,大睡了一天一夜,一觉醒来,鸿摄政就像吃错了药,格外小心地“服侍”自己。大概是被她的轻率冒失给吓怕了。
鸿昭眉头紧皱,硬把她扯回重新坐好。
“我跟你说过,从现在开始,你不许乱说乱动,跑跑跳跳,更不许骑马。”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管我。”天子陛下十分气恼,一把推开他,“我要快点回京,不能在这里跟你胡闹。”
“回京……”鸿昭的唇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在回京前,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什……什么?”凤翎有些心虚,结结巴巴望着他,“没有。”
“没有?”鸿昭摸着她的脸,用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我……”天子的脸红了,她想起自己昏沉沉的时候,仿佛有人来给她号过脉。可她因为太累了,竟也没有深究。现在想来,那人大概是鸿昭叫来的凉州医官。
“已经三个月了。你准备瞒我到几时?”鸿昭的口气有些恼怒,轻轻一刮她的鼻子,“怪不得在摩云岭,会说对不起我。你有什么权利拖着我儿子一起送死?儿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你都知……”凤翎低头小声自语,忽然发现了什么诡异的地方。
“儿子?”
凤翎蹙眉,完全不能理解。
“嗯,儿子!”
“哪个神医说的?”
“鸿神医。”
“鸿神医?”
鸿昭点头,一脸不容置疑。
天子明白过来,气得柳眉倒竖:“瞧你这个德性,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鸿摄政翻翻眼,算是思考了一下。忽然伸出一只“咸猪手”,忘记了继续板脸,猥琐地笑着就往女帝的肚子上摸。
“那让神医再摸摸吧,摸摸咱的宝贝。”
“你……”凤翎吓了一跳,努力阻止他的爪子触碰她肚子上的肥膘。
“乖,别乱动。伤着了怎么办?”
“鸿神医”很具有专业精神,丝毫不管病患的反对,坚持在天子的小腹上磨挲了一阵,方一本正经道,“嗯,准没错。是儿子。儿子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凤翎气得直瞪眼。
“呸!真恶心。就跟村汉的见识一样浅。儿子有什么好?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女儿怎么就不好啦?!再说,你不是一直吵着要有个少当家出来接……”
她猛然收住话,惊觉得自己已经跟他一起,朝着这种奇怪的“夫妻日常”越走越远。
鸿昭笑得越发愉悦。
“我想通了。我有你一个老怪物伺候着也就够了。何必再多养个小怪物来。”
“你什么意思!?女儿怎么就是怪物了?”凤翎颇为不忿,觉得他这种重男轻女的丑恶观念很需要被纠正。
鸿昭出一口气,笑笑道:“女儿嘛自然也很好,可你的买卖太大,太累人了。只怕她要跟你一样去做天子。我好不容易养个孩子,却要给天下人去使唤?不划算,更不舍得……”
“你好不容易养个孩子……”皇帝咬牙切齿。
“哦,不对,是我好不容易让陛下养个孩子。”摄政忍不住暗爽,又在天子气鼓鼓的脸上亲了一口,“陛下辛苦了。”
凤翎恼羞成怒,轻轻斥骂。
“臭东西……满嘴胡吣。”
鸿摄政不顾天子恼怒,继续狂想。
“还是儿子好,不用进帝王宗族。我带着他走遍壮丽河山,千万不要把他困在那个女里女气的后宫里,会变傻的。”
“鸿昭……”凤翎想要让他清醒。
“还要教他骑射功夫。”他自顾眉飞色舞,“我有一把家传古剑,以后就给他了,还有……”
“鸿昭……”
“斗鸡走狗……不对,斗鸡走狗,打架喝酒这一类的东西肯定不用教,天生就会的,像我小时候……”他继续神采奕奕。
“鸿昭!”
天子终于彻底抓狂,一拳揍上他的胸口。
摄政十分委屈地惨叫一声:“哎哟,孩儿他娘你干什么打我?”
“你……叫我什么?”天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孩儿他……”鸿昭看见凤翎几乎要吃人的眼睛,方讪讪改口,“皇帝陛下。”
什么叫“孩儿他皇帝陛下”?凤翎分明看到那个“又聋又瞎”的船夫在那里抖个不停,就快笑岔了气。
“滚那边去!”天子终于一伸手指,愤愤然下了圣旨。
“哦。”鸿摄政乖乖领旨,“滚”到了船舷的另一头。
他们安静地听着脉脉流水,两岸林间不时传来夜枭的鸣叫。叫得凤翎有些毛骨悚然,便本能地朝“土匪”望去。
“夜里出发虽然隐秘却也吓人。我们这样走会比陆路快多少?”
鸿昭想了想,认真道:“不知道呢,没走过。”
“你?!”凤翎刚想责骂,却见他表情奇怪,“你笑什么?”
“我没笑啊。”
摄政说着这话,脸上却已经笑得五官挪了位。
凤翎想,这人疯了。
“真奇怪,是我肚子里有……”她红着脸,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你却好像吃错了药一样,反应比我还大……”
他寻着了空子,立刻笑笑地凑近:“傻妞,你更喜欢女儿吧?”
天子根本不想接他这种“自鸣得意”的茬。
摄政却秉持死不要脸的精神,继续自拉自唱:“那咱就要个女儿吧。我有个办法,咱们不回长安了,你就跟我走,扔了你的买卖,咱们的女儿就不用再害怕了。”
凤翎并没当真,白他一眼。
“你当自己是大罗金仙吗?还会管生男生女。那么有本事,开个铺子卖药去好了。”
“这个主意是不错,可惜我不会医术。还是做小买卖比较靠谱。或者说书……”
“滚那边去!”天子忍无可忍,二次下旨。
“哦。”鸿摄政讪讪接旨。
“这是什么星,这么亮……”天子忽然发现了天边血红的“荧惑”星,很有些惊讶。
“七夕嘛,那一定是织女星要会牛郎。”摄政扭头望了一眼,随口应道。
“织女……”凤翎沉吟了一阵,坏笑道,“你这个大罗金仙,要想带我走,除非能把天上的织女请下来。”
鸿昭听了,定了定,忽然绽出了狡黠的笑容:“皇帝陛下此话……当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