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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水 禁(1 / 1)

大楞被张老师一问,感觉心里一惊,没有敢多停留,拿着斧子和锯子回家了。

建成在学校再也没有可以端着到处走的罗盘了,人也老实了不少。倒是宝成后来者居上地特别能闹腾。算起来,从栓成开始,到建成,再到宝成,几乎这个学堂每个年级最能捣蛋的娃娃都是秦家的。

至于在张老师眼里,秦家这几个娃娃捣蛋起来是一个能顶五个,可是念书识字倒没有拉下。甚至张老师还好几次表扬这几个娃儿。到年底,考试考写字,宝成最不赖,两个哥哥稍微差点。进成才开始学拼音,但啊、喔、额在本本上也描的有模有样。

栓成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他爹给设计的道儿。所以读书还算是刻苦。因为他觉见到时候到乡上,一个天天送信送通知的通信员也得算是个文化人,总不能光会蹬洋车子啊。这洋车子要骑得稳当要骑得快,这文化也得学得高。每回想到这时,他脸上跟抹了块猪油一样,油光油光的。那个笑平展平展的,就好像他已经骑着洋车子奔驰在送信的路上似的。

至于建成,自从上回被没收了罗盘,就跟丢了三魂六魄一样,神魂颠倒了好几天。后来他知道没有用。与其这样,还不如最近些日子规矩些,别惹大人生气,或许放了假就能到松根垴学文爷爷的本事,听他说天底下各种各样的日怪事,说不定临走前,打着文爷爷的名号,还能把罗盘要回来呢。所以对于写字的考试,他还是比较认真的。

这十来天,也就成了大楞能稍微心宽点张罗过年的好日子了。

其他地方他也没有多去过。过去在部队,走了很多地方,但都是打仗走走停停,很多地方还没有在惯、在熟就又走了。而秦二货没有什么要紧的亲戚,大楞也就没有。当年一起逃难出来的老乡们早就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了。所以大楞也没什么老乡可以去联系的,大楞也早把自己当成是个地地道道的官庄人。

这十来二十年,去的最熟的地方和最多的地方就是乡上了。

其实这段时间大楞去乡上十回,顶多有一回是开会,两回是买家里过年用的东西,还有七回是到老战友、老上级黄大牙黄书记那里去,打听什么时候能叫栓成去当通信员。这对于大楞来说,是个大事。他一点也不敢耽搁。眼看栓成这书念的也差不多了,该问询这个事了。

大楞找了好几回黄大牙都没有在,听说是到县城里开会,至于是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人知道。大楞这回还有个小道消息:黄大牙可能要调走了!这个消息对大楞来说,绝对算不上是好消息,一旦在黄大牙走前没有把栓成的事情弄明白,以后就怕是也没有什么机会了。所以这回他是真着急了。

团团转归团团转,大楞还是想出来了办法。他把刚放假回家的栓成叫住,和他把家里分到的新谷晒了又晒,筛了又筛,弄的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碾成米后找了个干净的口袋给装了整整一口袋。

小妮在跟前都看得有些着急:大楞,你这回一下给人家百儿八十斤小米,家里的粮不够了怎么办?这刚刚分开灶,吃多吃少又是自己的光景了,你不知道?

大楞手里忙着,头也没回:你懂个啥!不要看黄大牙是个大干部,他和老婆孩子都是吃供应粮的,可是粮本上每个月每人都是个死数数。谁家也缺吃的,他家也不能不缺,送这个东西最实在最管用了。咱家里缺粮,少吃些不就行了!

小妮:我和你都能忍住少吃饿着,你这几个狼一样的半大小子能饿着?还是应该把咱娘给饿着了?

大楞:再说再说!这会儿栓成的事就是咱们家最大的事!其他的再说。

这么一句话就顶得小妮没话说了。

连着去了几趟的大楞和栓成父子总算没有白跑,逮住黄大牙一回。黄大牙倒也干脆,没有把自己要调到县城的事情藏着掖着。这让大楞更着急了,黄大牙看出大楞是有事求他,就叫大楞说,大楞照实一说。

黄大牙摸摸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秃顶的大头,露出了那一嘴的黄牙:我还以为什么大事,你还真是会找时候。这回我走要带着通信员走,再有人上来肯定要用新后生当通信员。我给你和乡上几个约莫将来要通信员的干部说一声,就说栓成是我的侄儿,叫他们给招呼着些。过了年,你就叫栓成来先干着。

大楞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他扛起放在一进门地上的口袋:黄书记,搬到哪里?

黄书记一番推让,最后收下了这百十来斤新小米。

回官庄的路上,大楞一直给栓成说道着:以后眼睛里要有事,有活。学会说话,但是要少说话。记住了没有?这下你这个事算是妥了。

栓成光听没出声,心里却是得爽的不行:等过了年,我也是个乡上上班的人了。到时候和我一搭念书的那几个还不得眼气死好几回?

回到家,大楞和全家人都说了栓成事办好的消息,全家人都很高兴。建成趁着这个时候就蹭了过来:爹,那你什么时候送我去文爷爷那里学本事呢?

大楞:快过年了,你就不能叫我歇几天?过来年再说。

穷人家的年其实也就是个将就。过了年,大楞就把建成送到松根垴走了十几天。

建成走了以后没多久,大楞把栓成也送到了乡上去当通信员。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娃娃,闹腾劲立马就小了。大楞招呼着队里的人早早开始往地里送粪,钩茬子(作者注:钩茬子是当地人春天要干的一种农活,就是把前一年割棒子杆剩在地里的茬子刨出来,集中到一起烧掉。算是春耕前的一种准备工作。),忙的也顾不上去招呼这两个娃子在外头怎么样。

建成还有一年多书要念,也就没有多呆。到了当时大楞和文瘸子商量好的时间,大楞到松根垴接他,也就跟着回来了。

回来的建成很快就不消停起来。不是站到窑顶四处远瞭,一站半天,就是沟沟梁梁到处瞎跑。一有时间就在外头,根本不着家。小妮几次在大楞跟前说这个事,大楞也没有在意。

今年的春算是暖和,早早就得开始养种。大楞也早早就忙得天亮出去,天黑到掌灯后很长时间才回来。好长时候没有空到乡上去拿些报纸、开个会什么的了。仔细想想,也不知道现在栓成跑的哪几个村村。再想,就觉得日怪了,以前不能这么长时间没会啊。可是这一个多月了,跑官庄通知开会的那个瘦干后生也没见着。大楞想想,还是什么时候抽时间去一趟乡上。反正现在清早天亮的也早。早些走,一天一个来回应该差不多。

看看种得差不多了,大楞把剩下的活好好交代给几个养种的老把式。选了个好天,推出洋车子就出门到乡上去了。

半推半骑就是比走着要快。大楞比自己估计的时间早到了。结果在乡政府院里问了半天,才知道去哪里找栓成。到了那间屋,栓成没在。在的人说栓成今天又有任务,出去了。那个带眼睛别钢笔的人听说大楞是栓成的爹,来看栓成的,就说要不到栓成住的宿舍坐着等等吧。大楞看见这个屋里也是人们出来进去的,感觉也挺不自在,就跟着这个人去了。

到了地方,发现屋里就栓成的铺盖展开着,另一个床上就一块床板什么也没有。

大楞回头问领路的:栓成这是一个人住一个屋子?

人家笑了:现在是一个人了,原来还有一个来着。

大楞没有再说什么,就把小妮给大小子带的吃的和用的,那个口袋往空床上一搁。坐下等着栓成。等过了晌午,还没来。大楞就解开口袋吃了些吃的,有些干噎的荒,他也没在意。吃完坐在床上等着,坐着坐着就靠着。他靠着栓成的被子,心说我小子也算是乡上的人,住的还是单间。也不知道是大早起的太早,还是路上累的,也可能是他老了,挺高兴的大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迷糊过去了。

睡着睡着梦见地动了,整个窑洞都在忽摇。大楞赶紧起身准备叫一家老小往出跑。结果是个梦,身子一动睁开眼,是大小子栓成回来了,看见他睡着了摇他呢。

大楞松了口气,问大小子:回来了?每天营生挺多?

栓成:嗯,我爱往出跑,骑车子也比其他几个人把式好,营生就多,每天回来累的就和咱们对里的牲口样。

大楞:尽是胡说!这是人家领导看重你,你应该不怕苦和受,好好干。哦,对了,你认得给官庄送通知的那股瘦干后生不?好几个月没见他去官庄了。

栓成:你说的是三臭!怎么不认得,就和我住的一个宿舍。就是对面那个床。

大楞:人呢?跟着领导走了?

栓成:哪儿是啊!还跟领导走,死了,淹死了!。

大楞:怎么淹死的?挺好的后生,看着就老实。

栓成:也没几天。那天我们都有任务出去送信送通知。因为去的地方有几个比较远,回来时不早了。我送完信顺着汽道(作者注:汽道是当地人对公路的老叫法,现在还是如此。)往回骑,很快赶上前头的三臭了。骑了一圪节,三臭说是有条近道可以走,能早些回去赶上食堂的饭。结果他领着我要从个水潭上过去!我到了跟前看见冰是挺厚,可是怕跌倒或者是冰塌了跌进去,爹你说今年春上天又很暖和,冰容易化呀。本来是不想跟他,可是平时三臭和我处得不赖,他一直说走吧没事走吧没事。我就跟上走。推着走的,没敢骑着,就怕跌到。倒是没跌到,冰塌了。两个人都跌进去了。我在里头扑腾了一阵,总算是上来了。回头没有看见他,赶紧往汽道上走叫人,人呢来了好几个,先摸见的是车子,最后才把三臭拽上来。人们怎么窝曲都没用了,人没了。

大楞:他和你跌进去的是一个地方?

栓成:是啊,我们一搭走的,并排排地。你说日怪不日怪。我回来换衣裳的时候,叫个东西烫了一下。爹,你断是什么?是那年我爷爷没了的时候,那个拐腿爷爷给我们弟兄四个捎过来的小镜子和小刀刀。你说天还不热,我还跌到冰圪洞里,它还热得烫手。

大楞:你拿过来,我看看。可是说实话,他也看不懂这两个拴在红布条条上的小东西为什么当时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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