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瘸子扭过头冲着半天就插了一句话的大楞说:你不是说那个水潭子还淹死个和栓成大小差不多的小子,叫什么三臭来?我得去看看。闹不好这个潭子里面以前就死过人,三臭才上不来了的。
大楞看见老汉要去那个水潭子,觉见这事情又节外伸出枝枝了,就来了一句:叔,你的黍子不间了?
文瘸子摆摆手:庒户是小事,排置那个残心的水潭子是大事。不排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得有人跌进去。不能叫它一直糟害人!
剩下的半天,大楞说是要打帮文瘸子把黍子间一间。文瘸子说是歇歇吧,明儿还得走道儿呢。大楞就只好把文瘸子院子里那个不成正经样子的小菜园子给拾掇了拾掇。
黑夜,爷儿三个在一盘炕上早早睡下了。还没睡着的时候,建成又问说:文爷爷,你说我算的对不对。我哥是个火命,带着的刀刀又有火性,再加上我哥是个男的,所以我哥没什么事上来了。水里不干净的东西就把三臭给拽走了。它不能把我哥怎么样,可是把小刀刀给咬了个豁子。
文瘸子:算的不赖,学到的东西倒开始用上了。大楞,看见了吧,建成是块学我们这行的好材料啊。
大楞:只要他能学得好就行。最好以后能靠这个养活自己。
文瘸子:看你这话说的。做这行怎么就不能养活自己!乱世人命不值钱,没人看风水。日子安稳了,想这些东西的人呢就多了。学好了,将来不愁吃不愁穿!我到这松根垴落户种地受苦不是因为没本事,是因为那几年外头是乱世。这阵,我除了地里那些营生,在外头有的是这一行的营生。可不要小看了这一行。
大楞:叔,我哪有小看这行。我也盼我建成成了个有吃有穿的体面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个人睡着的。大早起来,文瘸子把菜园子里的还没大长成的小黄瓜什么的摘了些,从墙上摘了葫芦把剩下个底子的酒喝了舀水装满。三个人出发了。
大楞不会前后一下子带着两个人骑着,文瘸子也说坐不惯洋车子。三个人就走,又是一两天的道儿。
一道上文瘸子给建成说些老书上的东西,大楞也插不上嘴,就一直跟着。他心里在想还是应该早些回官庄,给家里说一声已经寻到建成的事情。
从松根垴出来朝东南顺着道儿走,过了乡政府在的八道沟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看见那个水潭子。
大楞和建成,没注意大早上太阳是从云里出来的。就连文瘸子着急忙慌走也没注意。
等能看见水潭子的时候,天黑了些。这个时候才刚过晌午,快夏至的天了,长的厉害呢,不到天黑的时候啊!
文瘸子说:下大雨呀,看这样还有雹子呢。一阵阵找个既能看见水潭的地方又能避雨的地方。这阵阵先看看。
到了跟前,大楞放倒洋车子,三个人到了水潭跟前。
整个水潭有差不多二三亩大的样子。就是个圪洞集了水没干就成了个水潭子。因为是死水,不用太靠跟前,就能闻见一股死水沤了的味道。从边边上往水里看,也看不见水底,水很浑,浑水的深处是似乎带着边缘的褐色。里面也没有什么水虫子和蛤蟆什么的。死气沉沉一片!
随着天上黑色云彩翻腾着盖了整个天,一股旋风卷起来,把三个人的眼吹得都睁不开。
也不知道栓成当时跌进去时,这水潭子跟前是不是就这样。现在的这里,就跟进了乱葬坟一样叫人浑身泛冷,很难受。
文瘸子还是老做法,先使大罗盘,然后又领着建成爬上了水潭子南边的山,也就是当初老汉说的什么水星山。上上下下一阵折腾,一老一小受的气喘吁吁,大楞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只好手里抓着文瘸子的口袋,站在水潭子边上。
文瘸子的脸上颜色越来越黑,赛过天上盖过来的云彩,建成觉见就和家里做饭时用到的老黑酱一样。这张脸没有一丝抽动,只有两只眼珠子在近瞭、远瞭。同时文瘸子嘴里也在叨叨着什么。
建成:文爷爷,怎么了?
文瘸子:我没有算岔(作者住:岔在当地方言里就是错的意思,本处算岔也就是算错的意思。)。这是个残心局。山北阴性,死水阴性,三合布局朝北阴性,要是这里还有屈死的人,就更是阴性到头!
建成:不是我哥认识的那个叫三臭的通信员跌进去死了吗?
文瘸子:我说的不是三臭那个人。三臭是男人,属阳性。女人才是属阴性,我说的是水里要是屈死过女人的话,这就不只残心局这么简单。以前我不是给你说过吗,太极天地,两分阴阳,两仪相分相合,才叫是正常。只剩下阴仪或者是阳仪,那就是个寡仪局!这个是个寡仪阴局,一旦是寡仪阴局,淹死女的话,就会越来越凶。要是男的跌进去,因为这里阴性太重,也没跑。反正就是个害人。我今儿来了得想个办法给排置了。
建成:我能帮上你什么?正好我也学学。
文瘸子:你站在一边看就行了。你看你爹在那边和谁说话呢?你过去问问,这个水潭子怎么来的.
建成回头,发现他爹大楞确实是在和个牵着牛的人说话。赶紧跑过去:爹,文爷爷叫我问问这个大爷,这个水潭子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原来就有。
牵牛人也着急在下大雨前回家。也就说了句:原来是片荒地,后来人们起土烧砖,时间长了水聚住走不了就成了这阵。你们问这个干啥?可不要到它跟前去,这水里死过两个人了,一男一女!
建成:大爷,先淹死的是男是女?
牵牛人:女的,就是我们八道沟村里老赵家的小妮子,十二,在水边边上耍,跌进去死了。男的听人们说是乡上的通信员。唉,好好的娃娃,一时三刻没了。这当爹娘的日子怎么往下过呢!
说着,牵着牛晃晃悠悠走了。
建成返回到文瘸子身边:文爷爷,里头死过个十二的小妮妮。在三臭淹死之前。
文瘸子:这就更不好闹了。可是不好闹也得闹。去,建成,把我口袋拿过来!
建成拿过去打开口袋,文瘸子拿出个小碗,从个小袋袋里倒出些朱砂,问建成:建成,怕不怕疼?
建成也不知道老汉要干啥,反正是觉见说不疼就对了。就说不疼。
文瘸子拿出小刀刀就要往破割建成的食指!大楞:叔,你干啥还得用血?要用你用我的!
文瘸子:你都有了老婆娃子多少年了?你的血还能用?
大楞听明白什么意思,不出声了只好看着建成紧咬着牙叫文瘸子给割破了指头,血一点点跌进碗里,和朱砂和在一起,成了黑红色的稀汤汤。
这边大楞还在给建成捂着手指头,那边文瘸子已经开始用毛笔蘸着血水和好的朱砂,往他平常到那里都带着的五圈大罗盘上开始画东西。建成知道老汉画的应该是符,但是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些什么符。
文瘸子就和疯了一样一口气在个罗盘上下左右画了个满又满,才停下来。看了看天:大楞和建成你们往远处站,最好到汽道上站着去。
大楞和建成也不知道老汉要干什么。看老汉那个脸色,他们父子俩没问什么,就往那边走了。
文瘸子掐指算了一遍又一遍,也没什么其他的举动。天越来越黑,开始响雷了,打闪了。眼看大雨要来了,看样子说不好还有雹子呢!
在再一次闪电的时候,文瘸子扬手就将那只四方的画满朱砂符的罗盘扔进了水潭子里,雨也一下子下来了。
文瘸子没有动,站在水边边上看着水潭子。雨水打在水面上,溅起来不说。水底下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翻腾得越来越厉害,都到水面了。就连站在汽道上披着个衣服看的大楞父子两也能看见。
翻了一阵阵,三个人发现不是什么东西在翻腾,就是水本身在翻腾。翻腾的水花越来越厉害,里头的水就跟烧开一样,更多的水开始溢出来往四处流动。
文瘸子这个时候扭转身,往汽道这边走。大楞远远隔着雨问:叔,没事了?
文瘸子:应该是没事了。不要站着了!寻个地方避避雨去。
到了乡上供销社房檐底下,文瘸子三人已经淋得和水洗了没拧干一样。文瘸子就叫大楞翻开口袋,从里面找出个布包包。还别说,这个油光油光黑亮黑亮的口袋里头还没有叫淋湿。
文瘸子打开布包包,里头尽是钱,大楞认得,里头有五块的,还有几张是十块的。大楞嘴张大的能塞进去个拳头:老汉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文瘸子捡了张五块的,说,大楞这乡上有没有卖吃的的地方?
大楞:供销社就有啊!
文瘸子:我知道,就是没买过,你去买吧,给建成买些想吃的。我个干老汉,人们给的钱也没处花。顺带给我葫芦里打些酒,叫雨浇透了,可是凉了。喝些好。
大楞也没怎么买过东西,更主要的是他就没手里抓过这么多钱。进去以后也不知道买什么,说话也有些说不清楚。很大一阵阵才算是买了些猪头肉、干饼子出来。出来又忘了买酒,又跑进去一趟。
有吃有喝,有肉有饭,爷三个在房檐底下,圪蹴着吃着。文瘸子看见建成冷的忽抖,叫他喝了些酒。建成大着胆子喝了张这么大第一口酒,被辣的气都喘不上来,这就叫大楞想起自己喝第一口酒的样,也想起他爹秦二货活着时为数不多的喝酒的样子。
饼子夹猪头肉,还有酒。大楞和建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三个人吃了个干干净净。建成吃完还舔舔手指头的油。
吃完雨还没有停的意思。文瘸子捡起下在地上还没有化掉的雹子扔在远处,没出声。
建成添完指头,用嘴吹吹被割破的食指,问老汉:文爷爷,你那么排置能行?
文瘸子:按理说,我把我在手里端了多少年,都有灵性能辟邪的罗盘,用童男子至阳的血和着阳性的朱砂,再画上九道当阳符,扔进去就算是好了。尽了人事,剩下的看天命吧。
建成:你看见水翻腾了没有?
文瘸子:看见了,翻腾的那么厉害,说明阴性确实是很重。这一翻腾一溢出来兴许就是破了寡仪局的兆头。雨不大了,我们等等就往回走吧。回去我还有几分地的苗子没有间呢,不间要是叫黍子长成一胡片,今年秋里吃什么?
大楞心说: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