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成拾起肉妮妮兰芳给摔下的碎花小布衫,围在腰上,一道上小跑回到安窝跟前。
本来正在打牌、吹牛的一群后生,都回过头来看他。一个个脸上的颜色,似笑非笑,叫宝成真是有些受不了。
最后还是有人憋不住,笑了出来。
笑出来了,宝成心里的石头反倒比前阵能放下了。本来嘛,兰芳是个妮妮家,怎么能有后生的衣服。她披着的只能是自己的衣裳。宝成就叫困在河边上,要是没这件衣裳就得等到天黑。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宝成心说:你们以为我愿意?有什么好笑的,换成你们也是这个笑人的样子。
他抬头给了这群人一句: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有什么好看的,不围着怎么着,我总不能光着屁股跑回来吧。
有个后生圪蹭到跟前,问宝成:秦宝成,你衣裳怎么叫河水冲走的?
宝成:关你什么事?我晌午觉还没睡好呢,给我腾个地方。这个该死的闪!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宝成好好的,要骂人家老天爷打的闪。他们一群人接上吹牛、打牌。时不时编个段子笑话宝成和兰芳,宝成睡着听见了也懒得搭理他们。
宝成这下子成了农业大学的头号人物:光屁股围着小妮妮的衣裳从河边回来。闹的小妮妮们每回看见他,都抿着嘴偷偷笑。
闹得宝成也没办法,他觉见不要多搭理她们,过些时候就没事了。
这边打着去松根垴的幌子,给宝成他们处理完赖事的润成,回到官庄,接着跟上二平师父做木匠营生。反正,夏天备料,收秋完再做家具,每年都是这么个干法。
备完今年秋里的料,润成不想天天没事在家里头坐着。他跟家里说是,官庄周围的沟沟梁梁上尽是药材,什么柴胡、黄芪、甘草、马马草、车前子都有,他准备挖些回来。家里有些时候能用上。
大楞越来越觉见这个二小子,是个成事的娃子,他没说什么。小妮叨叨说是要儿子小心些蛇虫野兽什么的,不要在外头时间长了,小心叫晒着。
其实挖药材,这只是宝成自己的说法。他主要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先把官庄周围的地方走走,看看。想试试文瘸子给的书里头说的,到底靠不靠的上。
第二天天气就挺不赖,润成洗干净了家里种下,晒干了的葫芦,装上水。头上顶了个草帽子,带着?头出了门。
趁着天气还凉快,他要往远处走走。
官庄这个地方,在个半梁上。人们把窑洞掏在梁的半当中,窑顶上就是梁顶。人们每年就在梁顶的场上打庄稼(作者注:打庄稼,在当地方言里是给谷物、豆子脱粒的意思),场外头边边上就是地,地外头就是崖边边了,下去就是沟。官庄的每条梁都是这个样子,就像是人的手指头一样,从西边伸过来,越来越细。
宝成站在西长坡上头随便看了一眼,就摇了头:这官庄还真不算是什么好地方。看看这地形。全庄人都住在这半梁上,往东越来越细的梁,这叫官庄人后代们以后能有多少出息。真不知道当初弓家的老祖宗怎么选的这个地方。
可是转念一想,老早年的人们也不一定就不知道这些。再说,弓家当时是躲起来的人家,可是不一定没钱请个阴阳先生给看一看啊。转念一想,也说不准这里以前就是个好风水来呢,是后来才坏了的。书上不也说是,不以一世度风水吗,这多少年的风吹雨冲,好的也能叫变成坏的呀。
边走边看的润成,也没个计划先走哪条梁。等他走了一阵,后头篮子里头已经有了些柴胡根子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官庄对面的梁上,官庄人习惯用梁上地的面积来取名。这对面的梁算是官庄的大梁,有五六十亩,所以叫做五十亩梁。
站在五十亩梁上,对面就是官庄。虽然隔着不算近,可还是能看清楚官庄的每家。官庄人们的院子虽然高高低低,但是大致就是一条沿着梁的线。宝成开始一家一家的看着,有时候翻出怀里头的书来查查。他现在用的罗盘还是当年拜师的时候,文瘸子送给他的小罗盘。将就够用,可是润成还想有个更好些的。最好是能有个三合三元合一的大罗盘,听师父说是,这样的罗盘圈数最多,任他是什么样的方位、五行、天干、地支都能查出来。润成想着,他什么时候能有这么一个啊。
脚底下的柴胡开着嫩黄的小花,渐渐的多起来。润成篮子里头的收获也多了。他寻到了一片柴胡和马马草长的密密匝匝的好地方,弯下腰狠劲挖了起来。日怪的是土也松,没费多少力气就挖的差不多了。他把药材苗子都拽掉,放进篮子里头,坐下来准备歇上一会儿。
坐下这么一看,他发现,这块地方居然就在自己家对面偏东的地方,也就是正好对着弓家那个没人住的院子。
怪不得呢,看来这弓家还是挺会择地的。把这对面的梁当成是案山,在正对这梁上草木茂盛的地方起房盖屋。弓家地方选得好,结果人家多少年就是这官庄最数得着的人家。润成再往对面看,这弓家的院子盖得算是四平八稳,以窑洞为首,左青龙右白虎分别是东西房,东边的房角上稍微挑高,去龙腾的意思,右边西房靠近窑洞的地方稍微低些,算是白虎俯首。门楼高耸,寓意子孙前途高远。真是不赖!
润成在心里不由得说好。同时也在感叹世事没个准,这弓家院子盖得不赖,怎么就到了最后成了个绝户,死的连个每年清明上坟烧纸的后代都没有?到底文爷爷的这些说法有没有道理?
润成看着弓家的院子,心里乱糟糟的。一阵觉见风水说法太深奥,一阵又觉见风水也就是人们自己瞎想出来的,不要太认真。
这时,对面弓家院子隔壁的院子里出来个人,背着手沿着门口的道儿往东头去了。润成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他爹大楞。
他把目光收回来,落在了自家的院子上。
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自家的院子在弓家西边,大小没有弓家的大,主要是南北进深没有弓家的长。这样看起来,秦家的院子就像是趴在弓家院子的西北乾位上。秦家院子里头,是些什么,不是有牲口圈,就是碾盘,都是生煞之物。每到秋天,西北风从乾位下来时,这些煞气都会自然移到东边的弓家。这叫润成想明白了有些事。他站在挖完药材的松松垮垮的土上,感叹了半天弓家的兴旺和衰败,也暗自佩服书上说的这些道理。他决定,等到这次走完官庄跟前的梁梁沟沟以后,他再挤出时间把那些书好好看看。
对面的秦家院子,晒在伏天的阳婆爷下,显得有些粘。院子东边有股子似有似无的白气往上翻腾,有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就断了。润成没在意,这阳婆爷底下的热气有什么看头。他扛起?头,挎起篮子准备接上往其他地方走。
刚抬起脚,鞋上的东西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一条小指头粗的蚰蜒从地上爬到了脚梁面上,不走了!
润成读了文瘸子给的些书,知道这世上总有些日怪东西,日怪事。至于活得时间太长的蛇虫野兽,成个精成个怪什么的,也很正常。比如说上回那个非要折腾进成的“老爷”,不就是成精了吗?
可是这阵叫他说,见没见过这么大的蚰蜒,他也没有!一般的蚰蜒他不是没见过,虽说也是长长短短几十条腿,可是最多一寸多长,粗不过是筷子粗细。今儿脚梁面上的这条,比筷子还长,小指头粗。趴着不动的头像是疙瘩黑色的石头。从头往下,身子又全是黑红颜色的。个头又大,颜色也日怪。润成不敢动,平常倒是不怕这种东西。可是这次又粗又长的蚰蜒,说不准有没毒什么的。要是叫咬上一口,闹不好还得死了。毕竟这些东西算是毒物,是至阴的东西。
他这条腿一直没动,没多长功夫就麻了。他知道拄住?头站着,等人家走。
这条蚰蜒像是睡着了,半天功夫也没动。
润成都有些坚持不住了,他却想不出法子来,脱身走掉。
拄着?头的胳膊也麻了,他还没有想到办法。手里头的?头开始乱晃,他突然想见,这个属阴性的东西,我给它寻些阴性的由头,它兴许能自己走掉。
他想见了脚下的土。这土地为坤,坤为阴,没有问题。这块地又张了这么多药材,说明是块滋阴之地,要不,什么药材能在这里长出粗壮的根子来?
他把?头拿起来,简单挖了个坑,?头上带了些土,伸到了这条蚰蜒跟前。它到底能不能走?
没想到的是,润成突然想出来的注意真的管用。这条蚰蜒现实晃了晃黑黢黢的脑袋,用前头的两只角碰了碰?头和?头上的土,前面的腿开始动了起来。
润成心里松了劲儿,总算是要走了。
可是他高兴的太早了。这条蚰蜒爬到了?头上,和前阵睡在他脚上一样,又开始歇着了。
这回人家还把身子团成个圈圈,脑袋挨着尾巴。
润成又不知道怎么办了。他也开始不耐烦了:这还没完没了了?好好的请你走还不行?你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他把?头狠狠朝着坑里甩着,没用几下就把这条巨大的蚰蜒给送回了土里头。接着三下五除二就把土埋了上去,闹完了润成才发现这阵头上的水才通通的出来。
挎起篮子扛起?头,他扭身就往回走:这兴致给败坏的,都没法说了。可是扭身回去时,发现刚才挖过药材,埋过蚰蜒的土长起来了,没错,不是润成看错,真的高起来了。
还在继续长!
听说过人长个子,蛇虫野兽长个子的,还没有听说过,更没见过土还能长个子的。
今儿算是开眼界了。
润成来了兴趣,不走了,他要好好看看这土长个子。
眼前的这片土,涨起来的也就是方圆一丈多个地方。没有多长功夫,就抬起来得有三四尺高。怎么看都像是个墓圪堆,润成觉见自己的想法挺笑人,怎么这几年一碰见日怪事就往鬼鬼神神妖精什么的上面想。这不是神经了吗?
可是这也由不得他不想,这世上谁见过土还能长个子的?这阵这土是涨的慢了,可是还在涨,不会以后再这五十亩梁上再出来个山包包吧!
润成想知道这土地下有什么好东西,还能抬着土长个子。他要挖开看一看。
篮子扔在一头,润成举起来了手里头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