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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行 将 (4)(1 / 1)

ps:不光是一惊,其实还有些叫人恶心。他手里抓着的猛一看就是些稀泥,里头搅和着些硬疙瘩罢了。很快润成就看出来到底是什么,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脑袋骨。敢情这是人的骨殖,怎么就变得泥一样了?难不成后代子孙给埋的时候就没有寻个干稍(当地人把干燥说成干稍)些的地处,这子孙也真操蛋。

那边分明是家里在做事务,这边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先人,两个抱住紧紧一疙瘩。黑的看不出来是长什么样,挺硬的西北风从身后吹来,把骨殖吹起了一股股的黑沫沫,飞出去老远,带着旋儿走了。

不知道是谁家的,润成也没心思多看。再说估摸着从黑乎乎的一摊骨殖上,能看见什么?想知道些什么,大概也得寻个活人问问。更主要的是,润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慌,他开始一刻也不想在五十亩地里呆着。这倒不是因为害怕,捂住胸口头压压心慌,一头扎到五十亩地跟官庄村子那道梁夹着的沟里,准备走近道儿赶紧回家去。

这道沟是润成跟兄弟们从小时候就天天耍的地处,不要说沟里有几条道儿了,就是沟里有几根树他们也知道个大概了。其实不要说官庄地形是这样,长阴很多地处也是这样的。两个地处看着不远,对面的人吃饭时碗里的饭是什么,站在这边也能看见,可想要过去就得走半天。小时候润成跟兄弟们就打过赌,看看到底是绕大道快。还是走小道儿快。赌过好几回以后,小后生们才发现,原来都差不多。润成后来长大也琢磨过这其中的道道。他以为这跟很多事一样,要吃住那个劲儿慢慢来,其实走小道儿看起来是近些,可是多半时候道儿难走,难走就费劲,费劲就会走的越来越慢。而慢还不是最叫人操心的,小道儿上兴许还有更多怕人的东西。

这倒不是说眼下的道儿。因为是南坡背阴,下了的雪都化不了,道儿有些滑。润成半圪蹴着往沟里出溜。心想这遭看见的听见的到底是真的?还就是个梦罢了。他清楚记得家里爹好了以后,他跟大哥四弟睡在一搭的,应该是个梦。可是脚底下滑溜溜的冻粒(当地人对冰的叫法),感觉就是真的。这要是真的。到底是从哪儿开始的?这事怎么没个开始就呼呼的都上来了。

从五十亩地到沟里。也就是十来丈的光景。就是走着也该到了,更不要说还是出溜着的。润成揪住小道儿两边的草,慢慢停在半山腰,慢慢扭身朝身后看,没有看见来时的小道儿。他朝着对面看看,也看不见从他家门口到沟里挑水的扭把了好几遍的小道儿。润成记得数九了以后官庄一带并没有下雪,再加上向阳坡坡,肯定能看见道儿。眼前忽的出现了遍地的雪。前后都没有了道儿,润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处。原本都是歪脖子针叶松树的南坡。这阵一根松树也看不见了。

润成起身,周围没有松树,倒是多了很多高高低低的橛子,他用手拂开,发现底下都是棒子茬。官庄整个庄子里的地是不缺的,就是产量不怎么高。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反正在承包合同外头的地,谁要是劲儿大就寻个荒地处,随便种几把种子也还是有些收成的。所以起码官庄是没有人到这种坡上开地的,润成扭身发现,对面出现的怎么又成了官庄,还正好就是润成家院子对着的位置。

润成不是刚刚下到了沟里吗?可是看看脚底下在雪地上走出来的印儿,润成根本没有朝着沟里那条小道走。几个稀稀拉拉的胶印都是围着几个棒子茬踩出来的,感情这五十亩地还走不出去了。这疙瘩地有什么日怪处?润成左右想想,脑子里头出现了浮壤那件事。浮壤的风水格局从来没有不好过的,怎么还能迷了人魂魄,叫他走不出去。

润成活动活动有些冻得发木的脚,脚上的灯芯绒暖鞋都湿了。香香给做的暖鞋干着时暖和,不过一旦湿了,很快就能连脚带鞋冻成个石头疙瘩。上回走小道儿走不出去,兴许就是小道儿不对劲儿。润成朝着西边的地头走,想着要不走大道儿试试?天上的光亮只能看出来是个白天,什么时候却看不出来。灰呼呼的天上,像是烟一样的云彩叫西北风吹的都朝着东南飘过去。润成知道,要是一刮西北风,天也就晴开的快了。其实只要是能走出去,天是什么时分也不大要紧,好歹官庄就在眼皮子底下。

脚底下冰凉,润成走了几步,就叫东西给挡住了。几寸厚的雪盖住了底下的东西,比棒子茬大出不少。润成没有靠的太近,他裹罗着手用脚蹭开了上头的雪。当下润成就朝后倒腾了好几步,长条条的东西露出了黑乎乎的颜色,这不是润成刚刚看见过的那堆骨殖吗?黑乎乎的一堆,看不出来是谁,挡在润成要走的道儿上。润成想要绕过去,脚却抬不起来。远远的从西边的地头,来了两个人。

朝着那边看,其实看不大机明。官庄梁上的西北风不说是远近有名,那也是有一号名堂的。从八道沟河道里一道儿加上劲儿的西北风,爬上梁上以后,无遮无挡,贴着地皮打着滚往前吹。冬天顶着风往八道沟走,不捂住鼻子嘴,风能把鼻子尖冻下来。这阵,眼是睁不大开的,看见的就只是两个背着风过来的人,是男是女也分不机明。润成看着两人越走越近,却没有在两人身后看到该有的鞋印。

来的两人身子都是瘦长条儿,看两人的穿扮都不是这会儿的。前头的人穿的衫子耷拉到了脚底下,盖住了脚看不见。衣裳大概很长工夫没有换过。一瘸一拐走着,明显有一边的衫子都磨出了条条。别看前头的人腿脚不利索,后头的人还有些跟不上。后头的人?大概得有四十来岁。不过兴许能年轻些,一看就是常年受苦种地的,自然看着就要老相些。后头的人半猫着个腰,气势上没法跟前头的人比。

这两人好像没有注意到有个大活人在他们正对面,前头那人路过润成身边的时候,身子一摇袖子甚至都甩到润成的肩膀上去了。润成不自然得给他们一躲,站在一边看人家走了过去。后头的人扛着的铁锨是个圆头的桃儿锨。在家里经常做营生的润成知道,这种锨最适合挖深圪洞了。这是要干什么?天寒地冻的。什么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润成想起小学张老师教的这句话。这都三四九的天气,到野田地里挖圪洞,闹得哪出?

直到后头的那个人走了过去,润成才看到他身后还背着个口袋。看着里头鼓不冷腾(当地的方言。就是鼓鼓囊囊的意思)的。不像是来挖东西,更像是挖圪洞埋东西的。看这两人也不像是有钱人,能有个什么宝贝埋吗?

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人,润成不认得。他把官庄的人都仔仔细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肯定的,官庄没有这号人。是外地的?这数九寒天不在家猫着,外地人来官庄干什么?都不对,润成也不着急回官庄了。更忘了自己是不是能走出去五十亩地还是个问题,他扭身跟在两人后头。走了过去。

这俩人走的够快,润成在后头紧跟。润成看着脚底下,前头两人确实没有鞋印,就跟在雪地上漂一样。润成看自己的身后,倒是有压在一搭的鞋印,一看就知道是走出去又返回来的。

前头的两人倒也没走出去多远就停下了,润成赶紧也站住。他裹罗着两只手,跺着脚站在一边看着两人接着要干什么。这会儿到跟前细看,这两人穿的都不厚,从后头跟着那个个儿稍微高些的人领口看进去,他穿了两件夹袄。他们都不怕冻吗?这可是数九天!这两人一点儿也没显得害怕冻。高个儿放下肩膀上的铁锨跟口袋,润成从他放口袋的慢手慢脚断见,这里头有什么宝贝东西。

穿着长衫子的人,开始背着手抬起脑袋看看,在耷拉着脑袋掐着指头算算,嘴角一直在动。润成看的心里发笑,大概这人是个跟师父一行的,到处走动给人择地起房埋人的。长衫转了好几圈,咬咬牙不知道冲着对高个儿说了句什么。高个儿拄着铁锨把儿没动,长衫好像恼了一把抢过去,嘴不停的动开了,看样子不像是说什么好听的。

高个儿看看对面,好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拽过来铁锨,自己挖起来。润成觉得没什么事非要跑到五十亩地来挖圪洞,肯定是有日怪。他围着圪洞走了几圈,正好身子冲着北边的时候,看的吓出了一身冰凉的水来。真日球的是个好位置,正对着他们家的院子。

这个发现叫润成心里紧张起来,为什么要正对着自己家的院子。眼看着圪洞就要挖的差不多了。润成过去揪拽两人,两人没反应。润成在他们两人跟前绕过来绕过去,穿过他们两人的身体好几遍。受的满身都是水,看着长衫举起胳膊,眯着眼把大拇指对着官庄。润成赶紧站在他身后,顺着胳膊看过去,心儿稍微开始宽松了些。其实这个圪洞也不是正对着润成家的院子,稍微偏着东些,正好对着的事弓家的老院子。

想到弓家,润成不由得想起弓家断子绝孙家破人亡的那事。上回大哥领回来的那个叫弓劲的人,叫爹生闷葫芦气很长工夫。后来大哥捎话回来,跟陈板凳说的一样。那个家伙真的是个冒牌货。原来当年这个家伙不知道怎么得就遇到了弓劲。两人一顿胡吃海喝,喝高的弓劲吹牛说他们家里是地道人家,有很多好东西。等到有机会回到长阴的官庄,寻到了能换不少钱。兴许这个家伙从弓劲那儿套了不少话,等到这几年国家对海那边的政策宽松了以后,就悄悄假扮弓劲回来了。还心想着闹到弓劲说的那些宝贝,尤其是那个盘子。结果后来因为到处坑蒙拐骗露馅了,抓起来一审问,也就都清楚了。大哥叫家里以后警惕性高些,还叫爹在背后骂了好几天。至于那个真的弓劲,这么多年没回来,大概早就不知道埋在外头的哪个山头了。

听说当年那是官庄第一人家的弓家落到这步田地,该不会就跟这两人有关系吧。会不会就是因为今儿他看到的这个圪洞,还有圪洞里将要埋进去的东西?

润成不光想起了这个,小时候遇上的浮壤那件事也出现在脑子里。这个位置大概就是当年的那个地处,没错。润成清楚记得那条日怪的蚰蜒,那些总是往上涨的土。把几件事连在一搭,润成大概想机明了,今儿这两人就是冲着这儿的浮壤来的,这么好的地处,不用不是可惜了?

这边高个儿挖的差不多,高个儿从圪洞里爬上来,解开口袋的绳子。口袋里装的半圪节东西,从这边看过去里头黑乎乎的,看不大机明。润成往过蹭蹭,高个儿却提留着口袋跳进了圪洞里。高个儿冲着长衫伸手像是要什么东西。长衫递给高个儿的居然是盏带着玻璃罩子的老式油灯,叫润成感觉倒吸气的不是油灯的样式没见过几回,而是这么长时间他根本就没看见还有这么个物件!更要命的是,这不是大白天吗?虽说阳婆爷没出来,可也用不着点灯啊。看高个子在底下一只手端着灯,一只手往出抓的东西,又是一惊。

不光是一惊,其实还有些叫人恶心。他手里抓着的猛一看就是些稀泥,里头搅和着些硬疙瘩罢了。很快润成就看出来到底是什么,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脑袋骨。敢情这是人的骨殖,怎么就变得泥一样了?难不成后代子孙给埋的时候就没有寻个干稍(当地人把干燥说成干稍)些的地处,这子孙也真操蛋。

高个儿在底下掏出来稀泥后,手摸着大概把骨头都摆放了下。润成看出来是像是两人的骨殖,不过都不是很全乎了。反正都在的就是两个脑袋骨,兴许是埋了有些年了。叫人想不机明的是,为什么起出来再重新埋?还正好埋在弓家院子正对面,肯定不是跟弓家有什么好交情。要是这么想,莫非跟弓家有过什么过节,是什么深仇大恨吗?

润成脑子里想的其实远远不光这些,他早就发觉他觉见的白天其实不一定是这两人的白天。而他看见的数九寒天也不一定就是那两人正经历的节气,要不两人能穿的这么单薄,还能挖动这么深的圪洞。要知道数九的寒天,地皮冻下去得有一尺半厚,洋镐砸上去也就是个白点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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