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知己至爱(1 / 1)

翌日一早,郝绪齐下诏封萧潇为夫人,位在君后、贵妃、妃之下,赐居宁和殿,赏无数。

依礼,后宫君秀需每日清晨向君后请安临训,因此接到诏书后,萧潇便即刻赶往烜合寝宫,却被侍从告知君后身体不爽闭门谢客,许她无有传诏便无需请安,只赐了些金饰便将她打发了回去。

一场惨烈的宫斗仿佛即将开始。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郝绪齐只那一晚临幸了萧夫人,之后便彻底冷落了她。

人们以为萧夫人只是昙花一现,终无法撼动君后,可怪的是,郝绪齐也不再前往君后寝宫,就连看望大王子,都是专门传人带来,刻意避开君后。

此乃争宠上位的最佳时机,可萧夫人或君后皆安分守已,不打不闹、不怨不怒,奇哉奇哉。

一月后,太医循例问诊时发现萧夫人有孕,郝绪齐即刻将其位份升为妃,隔三差五便赏赐金银珠宝绸缎补品,却没有亲自去看望过一次。

两月后围场春猎,郝绪齐不慎坠马,重伤昏迷,朝廷暗潮汹涌。

众臣推国师暂理朝务,大权旁落之际,一直深居后宫的烜合突然站在了朝堂之上。

“大王只是受伤,不日便会痊愈,尔等吵吵嚷嚷一副大乱之相,做得国家重臣吗?”

国师昂然道:“君后,列位同僚如此,皆是为国忧心,恐怕生变。”

烜合一脸鄙夷,“大王暂时不能理政而已,如何生变?自今日起,小事暂缓,急重之事,由本君、国师、与各部尚书共议共决。”

国师蹙眉,“君后,此语不妥。”

烜合朗声应道:“本君乃交赤君后,此乃本君懿旨,有何不妥?”

“祖制,后宫不得干政。”

“祖制?”烜合目露轻蔑,“那是南人祖制吧?交赤国史中,多少大君、君后议政,尔等比本君更清楚。”锐利的目光扫过众臣,“不让本君干政,却要将大权握在自己手中,国师与推举国师之人,是何居心?!尔等记住,大王尚在,国事轮不到尔等做主。”

烜合声洪气盛,整个朝堂都被其震住,竟无一人敢反对。

满朝文武皆宣称忠君体国,然而事实却是企图以一己之力改变局势。

说好听点,是怕他这个乌兹敌将趁机作乱,实际上,是巴不得郝绪齐一命呜呼,立了新君一了百了。再不济,借机□□逼宫,到时无论是废后还是索性让郝绪齐退位让贤,他们皆可占据主动。

算盘打得不错,做法却着实糊涂可笑——

如今的交赤,郝绪齐是唯一能制住他烜合的人。郝绪齐在位一日,他始终投鼠忌器,不敢擅动。一旦没了郝绪齐,便也再无人阻得了他。

既然如此,任由他们胡乱去闹,不是更好吗?

自己为什么要站出来,替他力挽狂澜?

寝宫中,烜合呆呆望着那个重伤昏迷的人。

他已经习惯了依靠此人,可如今他却倒了。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烜合的手抚上郝绪齐的脸,毫无血色的苍白,看得人心惊心痛。“啪嗒”一滴泪珠滑落,烜合心中一惊,他竟然……哭了?

其实,郝绪齐坠马的原因,他晓得——

他知道,郝绪齐那日临幸萧妃,只是赌气。自己也正是为了赌那口气,便作出了毫不在意的样子。而后郝绪齐后悔了,是以再没传召过萧妃,也没面目来见自己。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没面目去见他呢?

他们二人迟早有一个会先撑不住,却没想到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烜合握住郝绪齐垂在一旁的手,心道阿绪,你一定……要赶紧醒过来,赶紧好起来。

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议事前,烜合特意传召萧妃前来侍疾。

接到旨意的萧妃内心不免忐忑,毕竟自那日侍寝后,她就没再见过郝绪齐,君后烜合也是夜宴时远远望了一眼,连长相都没看清。若非怀了身孕母凭子贵,这些日子实在跟被打入冷宫没有分别。

她出身低微,莫名其妙成为王妃,也只求独善其身。有了孩子后,她心中亦很喜悦——总算这个世上有了她的骨肉至亲,抚养孩子平安康健地长大,便是她如今唯一的期望。

进殿后,烜合随意看着她,“本君不在时,便由你侍奉大王。记住,需寸步不离,药物饮水等,也要极其谨慎。明白了吗?”

萧妃颔首,“君后放心,臣妾都明白了。”

“好。”烜合起身欲行,“你腹中有大王骨血,你陪着大王,父子血浓于水心意相连,想必大王也会早日苏醒。前朝之事,便由本君操持。”

萧妃躬身立于榻旁,烜合出门前回首一望,只看到一幅模糊的剪影。

萧妃虽是舞姬出身,可夜宴当晚面对君王言行大方毫无怯意,入宫后无论情势起落都处之泰然静定自若,可见此女子心志极其坚韧。

何况她与她腹中的孩子,都要依靠着郝绪齐。

她……当是此时可托之人。

十日后郝绪齐转醒,近日来白日议事,夜间替换萧妃,几乎不眠不休的烜合终于放下了心。

进入寝殿,郝绪齐立刻屏退了包括萧妃在内的众人。偌大的寝殿顿时空旷,烜合站在不远处,一时竟忘了上前。

郝绪齐虚弱地挤出笑容,“你瘦了,脸色也差得很。”

烜合仿佛被点醒,走上前坐在榻边,淡淡道:“比起你来,还是好些。”

“那倒是。”郝绪齐用很珍惜的目光望着他,“我都听萧妃说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你不怪我吗?”

“怎会。他们在想什么,我最清楚。你的想法,我也很清楚。”

二人相望不语,时光竟不知是走是停。

突然郝绪齐道:“烜合,抱歉,我答应过你,在你之前没有别人,在你之后,也不会有别人。如今,是我没有做到。”

烜合垂首,目光暗淡,“你是一国之君,别说一个萧妃,就是三宫六院,也是应该的。”

郝绪齐着急地欲开口,烜合先他一步道:“我虽心中不愿,但却可以接受。世事就是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

“你、你心中不愿?”郝绪齐惊且喜,很难想象这是烜合会说出的话语。

“是。”烜合十分坦然,“你之于我,正如我之于你,我心中自然不愿。之前你说得对,事情发生了就要解决,我不该自怨自艾,整日犯傻。”

“烜合……”郝绪齐内心大震,如果是因为自己受伤烜合才想通,那么这伤便受得值,即便伤得再重一些也无妨。

烜合露出笑容,“你既要做交赤的王,又要做我这个乌兹敌将的夫君,是吗?”

郝绪齐执起烜合的手,“正是。”

“那么,我就既要做你的君后,又要做乌兹的武将。”

“好。”郝绪齐努力抬手,烜合便俯下身去,任由他抚摸自己的头发与脸颊,“来日方长,且看我们两个谁会取胜。”

郝绪齐苏醒后,烜合不再过问政事,又做回了那个几乎隐身的君后。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他到底还是成为了交赤举足轻重的人物。

二十多年中,郝绪齐为君十分勤勉,又数次御驾亲征,与西犁、兀术作战,打下不少疆土。文治武功俱全,身体却积劳成疾,突然间便一病不起。

最后的时刻,他像那回重伤时一样,只留烜合一人陪伴在侧。

又是他躺着,烜合坐着,几乎同样的情景,上次发生时,仿佛只是昨天。

郝绪齐仍在微笑:“你依稀仍是当年的模样,我却老了。老得连床都下不了,老得即将一命呜呼。”

烜合望着那人,他知道总有这一天,只是这一天不管什么时候来,他总觉得太快。

郝绪齐一手努力覆上烜合小腹,“我们有过三个孩子,可惜两个我都无缘相见,大王子又体弱多病……大概我这一生,亲缘太淡吧。”

“你知道?”烜合略有惊讶。

一年前他停用了避孕的药物,一直未有身孕,他以为自己多年用药,已无法再怀胎了。谁料不久前他突然发现了腹中这个孩子的到来,紧接着郝绪齐便病重了。

“我知道,你的事情,我总能很快知道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

这些年来郝绪齐令他用避孕药物,一是不忍他再受生育之苦,但也有另一层原因,是不想他们有太多子嗣。毕竟,他始终是乌兹敌将。而郝绪齐虽是他的夫君,更是交赤的王。

郝绪齐笑意更浓,“烜合,我比你自己更要了解你。你是一个非常正直又非常善良的人,你是不会那么做的。而且你对我的感情,其实比你自己意识到的,要多得多……”

烜合苦笑,“你总是这样自信。”

郝绪齐继续笑着,“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倾心于我……我这一生,唯独对不住萧妃母子。对你……对你,是倾尽了所有。烜合,我一直想同你回到谷地的那个木屋去看看,可惜,没有机会了。”

烜合鼻尖一酸,他又何尝不想呢?

郝绪齐昏睡过去,烜合伏在他身侧,轻轻地说着什么,时而叫着那个旁人都不会叫的名字。

“阿绪、阿绪……”

郝绪齐似乎听到了,他勾起嘴角,却始终没能睁开眼睛,最终静静地逝于烜合臂弯。

烜合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眼泪滑落,其实此时他心中尚未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觉得有些冷、有些空虚罢了。

郝绪齐,你总是那么自信,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那么做呢?

如果我那么做了,你又会怎样?

你会不会醒过来,会不会同我生气,会不会跟我拼斗呢?

郝绪齐,其实你不明白,你离开了,这便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否则,我又为何要苟活?

是了,这是我唯一要做的、必须成功的事情。

躺在地上疼痛不已的烜合看着不远处萧凌云和景澜二人,即便到了如此田地,他也不认为自己输了,他一定……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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