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眩让我没有一点力气,我萎顿在沙发里。手指藏在袖子下,一点点试图抠起沙发的绒布,但是无力让它只是徒劳。
她指尖的香烟掉在地毯上,迅速点燃了羊毛毯子。蛋白质燃烧的独特香气窜进我的鼻子。我下意识去看。风一脚踩灭了它,把香烟捡起来丢进烟灰缸。漂亮艳丽的地毯上出现一个中心焦黑、边缘发黄的洞。
我盯着那个洞出了神,只觉得那好像一个海浪翻涌的漩涡。我就在漩涡边缘划着小船,慢慢要把我卷进去。一切都是徒劳。
我不觉得痛苦,也不认为我该愧疚,我只是……只是有些茫然。
是不是我就不该和人建立关系呢?孑然一身的话,是不是最好呢?我反复询问自己,得出答案了么?我嗫嚅嘴唇,人好像在真空里,说了什么谁也听不到。我觉得孤独而费解。
我不想伤害普通人……虽然这只是意外。意外地像奔跑的时候踩到了猫咪的尾巴。我知道那很痛,三花猫凄厉地惨叫,窜进了篱笆。
我难以言喻地失落了。
我好像听到谁轻轻呜咽一声。我动了动手指,想把双手交叉缩到膝盖中间,这得先把腿屈起收到沙发里,再把脸颊靠在膝盖上。
但我的心时常会想着做什么,我的脑子不会让我这么做。我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再懦弱。
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我发汗的右手,将冰凉的它包围。我偏了偏头,里包恩噙着烟。他这支烟抽得很慢,现在还有四分之一。烟气袅袅上升,他没有看我。
我也就把头转了回去。过了大约十秒钟,我将他的手推拒了。我只需要十秒钟。他很听话地收回了手,温暖离开了。然后少顷,我知道他这时候在看我。我敏感地将视线迎上去。果然,他黑亮的眼睛温煦包容,仿似一切都明白、都理解。
我不是无病呻吟,我可以尽情地在他的目光中发泄情绪。
他并不怜悯我,他怜爱我。
我们的对视只有片刻,我就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但我的心被他震动了。我能感觉到,他并非是为了讨好我而故意投我所感,他是真的理解我的情感,所以才能真诚地无声抚慰我。
他是也经历过么?也有过和我类似的想法么?我不禁这样想。我被这目光激得无法自持,垂下眼帘,鼻子酸酸的。我不是矫揉造作,而是、而是。
我难得地失语了。我无法描摹、无法清理、不知所措。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头丧气,鼻子眼睛红红,瞪大眼面对地毯上焦黑的洞。
我不是故意的。
费伦妮的哭泣声只是最初的一两分钟里尖锐高亢,尔后她就微弱轻声地抽噎了。她偎在安抚她的风的怀里,风的沉静温柔让她十分好受。她枕在风的肩头拿出手帕,一点一点轻柔地点去眼泪,毕竟脸上还带着妆,妆花了可就太糟糕了。
我看着这一幕,抽抽鼻子。我强打起低落的情绪,无论如何,不是现在,我得先把这件事解决了。正如我之前说的,我对费伦妮的一切关注都已经结束了,我不可能食言。她的一番自辩不过是聊以逗趣罢了,我也本以为如此的,但我也没想到我会被这番话激到,以至于感怀自身。我不是对她感到愧疚难过,我是为自己难过。
想到这里,我精神一落,我又要陷入情绪了,我连忙咬了舌头一下,让脑袋清醒清醒。你可真是没出息,viper。我暗骂自己。
回到眼前这件事。事情的确有出乎我意料的部分,但只限于我喝醉酒会说真话这个。至于其他的,并不在我的意想之外,听到之后也有“果然如此”的感想。
虽然我的情感难以自持地为自己难过,但是我的理智是在认真工作的。从始至终,费伦妮是站在她的立场鞭挞我、批判我。她对自己的错误简而又简,而对我的怨恚数之不尽。不能说是我有错然后她恨我,而是她恨我我才有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我很清楚地意识到,费伦妮是十分自私的。她的一切披在激烈情绪之下的无端指责,会让不够坚定的人动摇自己的观点,跟随她的想法去赞同她。人本来就是不经过学习锻炼就会被轻易裹挟思想的物种,她的手段我也多见不怪,是稀松平常的手段,尤在靠嘴皮子的政客身上常见。
他们为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尤擅长从各个角度将错误推给各种各样的或颇有道理其实是歪理或让人看了就匪夷所思的原因,而且义正言辞面不改色,只没有他们自己。
无论如何,费伦妮已经擦完了眼泪,她还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妆容也修补过了,里包恩让娜菲重新倒了热奶茶,我们可以开始下一个段落。
我说:“对于你的指责和怨恨,我会一一给你回应。”
费伦妮的新妆容没有强行遮掩她红红的眼圈,而是将其修饰地更楚楚美丽了。她想要保持之前风安慰她时那样的距离挨着他坐,但是被风无声拒地绝了。他只是因为绅士和对姐姐一样的感情才主动安慰她,结束后也不会允许之前的距离。费伦妮的不开心挂在脸上,她绷着脸蛋听我讲话,闻言缓缓对我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我皱眉,我不明白她是破罐子破摔了,还是真的认为自己有理。但在座的没有一个傻瓜,她也不应该抱有这样的期待吧?
我被这个笑容弄得十分厌恶,眼前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恶心。我干巴巴地说:“首先是你收受我的礼物这件事。我从五二年七月十二号送给你第一件礼物,一共送了五个月,每个月二号、十二号和二十二号准时送一次①。要计算到我喝醉的那天晚上是十一月二十号——后面三年多我就不计较了,那么,我送了有十三件礼物,总价值六十七万。哦,零头我也抹去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件礼物长什么样我现在都记得,我花了许多功夫挑选它们。
费伦妮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她应该想不到我还记得,她对我的了解太少了。
“按照你的逻辑,追求一个女人送礼物应该是很平常的事吧?要是没有追求成功,也只是两个人不合适,礼物只能算沉没成本。但是这个不算恋爱的试探阶段,很少有人的沉没成本会像我这么漫长和昂贵吧。”我想一想,笃定说。
“我不是王子,你也不是公主,我们应该没有那么高的价值需要这样慎重对待。”我撇了撇嘴。
“这样说来,你收受了我六十七万的礼物,要说你没有用感情诈骗我的钱财的目的,恐怕警察来了也不能相信。何况五个月了你才能确定你不喜欢我不想和我交往,想和我好聚好散——啧,我们也没有聚过——这样能说得过去么?”我叹了口气。
“所以你以我二十号晚上酒后吐真言作为理由害怕我不敢拒绝我,不得不继续收礼物收了三年——我想这之后的一切都不是我的过错了,而是你的贪心为你埋下了祸根,”我“啧”地一声,“何况,如果不是你五个月都没有拒绝我,我又怎么会在那天晚上为了你喝醉呢?——我以为你早就接受了我的追求,只是含蓄不言。但我每次来见你你都很高兴不是么?”
费伦妮又回到了刚来这里时的状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静静坐着,什么也不搭理。
我也并不在乎她的反应。“再说,如果你不愿意我用送礼物的方式追求你,你大可和我说呀,对于女士的意见我总是很尊重——可是你每次收的时候都很愉快啊。费伦妮,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么?‘啊,它可真漂亮!’”我模仿记忆里她的热诚快乐的甜美语气,掐着嗓子,“‘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梳妆盒!上面的是绿宝石、红宝石和钻石么?拼成了湖中天鹅,这可真是美极了!我不敢相信它是属于我的了!我真的很喜欢,它是我的了么?是么?你真是慷慨大方极了!你让我感到甜蜜非常!你这个好人!②’嗐!”我摇头叹气。想到以前的一幕幕,我突然啼笑皆非。这算什么呢?我不觉得恶心了,我绘声绘色地把她曾经说过的话复述一遍。我说过,我的记忆力很好!这件事被我找到了乐子,我是能从恶事里找到快乐的坏蛋!我又快活起来。
我露出笑容:“你还记得么?应该很熟悉吧?”她好像个塑像,这个词在她刚来这栋小别墅的时候我也用过了。
“只是我该承认,我对于谈恋爱的确没有经验,”我对于自己的缺陷供认不讳,“假如我有,我不会贫乏地只能送给你你喜欢的礼物、找你说说话,让你这么乏味抱怨,厌烦了四年。对于带给了你无趣的‘恋爱’体验,我很抱歉。”我很轻松地说。但我不后悔,我的确是用真心在恋爱了,即使这很傻瓜,被嫌弃地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