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炙国、浦阳城
樱花树下,粉红的花瓣从天空缓缓地飘落下来,整个场景像被薄雾缭绕着一样唯美。连无名背靠着五、六个人都环抱不过来的大树树干,林雅姬依偎在一旁。
“我等你回来。”林雅姬淡淡地说着。
“恩!放心!我一定生龙活虎的回来。”连无名嘴角略带微笑,抬头仰望天空,樱花花瓣盘旋着从头上落下,看久了有些想沉沉睡去的感觉,他转过头想看一眼身边的林雅姬,可是身旁却没有人,手里抓着的只有一撮花瓣,整个场景变得只有樱花树和他自己。
雾气怎么越来越浓了。
“姬!!姬!!”
连无名惊醒了,整个人在床上坐起,急促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湿透,肩膀上缠着绷带条。
“您醒了。”一旁传来一个女人轻巧的声音。
连无名的左手下意识的快速在床上想摸索自己的佩剑,但是除了感觉肩膀一阵刺痛外其他什么都没有摸到。说话的女仆从他床边的藤椅上起身,将手中织了一半的针线放下。她身着素朴的紫色花纹布袄,年纪不大,人长得很干净。
“您别动。”她边说边将床头柜上的水壶拿起,在茶杯里倒了一些水,然后将这杯水与一块干毛巾一起不慌不忙地递给了满头冷汗的连无名。“我去叫老爷。”说着,她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连无名环顾四周,偌大的房间内都是清一色的红梁木家具,桌子、椅子、床、厨。家具上摆满了各种画有图案的陶瓷器作装饰,墙上挂有山水画和古语写的吟游诗句做点缀,整个房间古色古香。
他咽了口口水,突然感觉口干舌燥,正想要举起手中的茶杯喝水,脑中突然闪过阿意递给他雷芽茶时的场景,瞬间顿了一下。
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连无名向房门的方向望去,那人出现在了门口,壁炉泛出的火光映衬着他微胖体型射出的影子,连无名一下子很惊讶,名字卡到喉咙口,却发不出声。
此人是连无名的好友,浦阳城富商杜几山。
“无名。”杜几山喊着连无名的名字,急切地走到床边,连无名的头突然有些嗡嗡作响,他开始极力回忆自己昏迷前的片段。这时,刚刚的女仆又带了许多人走进了房间,有的提着木水桶,有的拿着长布毛巾,有的拎着提篮盒。
“老爷,医师来了。”那个女仆对杜几山轻声说道,随后一个老医师挎着小木箱子走了过来。
“无名。”杜几山对连无名说:“你在我这里很安全,你先梳洗一下,然后让医师给你的伤口换药,再吃点东西,我们随后聊。”他说完,女仆便开始指挥进来的下人有条不紊的忙活开,倒水的倒水、摆饭的摆饭、杜几山对连无名点了下头,随后退出了房间。医师便靠过来,开始为他拆开绑着肩膀的绷带条。
连无名起先感到有些疼,不过脑中一片空白的他,像个木偶一般任由他们为他拆绷带、换药、擦身。
“吃点东西吧。”这个女仆的声音总有一种空灵的感觉,连无名回过神来看着她,她对连无名示意了桌上摆放着的热气腾腾的饭菜,“这里有套干净的衣服,你吃完换上吧,我在外面等你,需要的话随时叫我。”说完,她便转身向房门口走去。他突然有一种好想叫住她的念头,连无名心中现在有太多的疑问,却忽然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仆的身上,感到了一丝安宁与平静。
走到桌前,上面摆放着他爱吃的回锅肉和辣炒鸡丁,还有一些蔬菜和一大碗角叶汤,连无名感觉肚子有些叫唤,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
吃过一些东西之后,连无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衣服上有淡淡的青草香味,好似那个女仆走过时身上飘过的味道。他走出房门,她正在那里等着。
女仆不声不响地领着连无名穿过几条铺着木质地板的狭长走廊,这地板铺的手工很好,走在上面尽然完全没有木头与木头间摩擦的响声。
她带着他来到一个被一众茂密的大树包围的露天圆形大花园,连无名抬头看见满天繁星,才知道现在原来是晚上。
花园内,几名侍女在那里弹着古琴,音色清透、优雅。杜几山正躺在一张摇椅上闭目养神。一阵晚风拂过脸颊,夹杂着花草的香气,沁人心脾。连无名看着静静站在他前面的女仆,她没有林雅姬般倾城的容貌,甚至可以说长得有些朴实,但却始终能让连无名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一份久违了的宁静,也许是最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纷扰了他。
一曲终了,侍女们并未继续弹奏,杜几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起身,看到了站在那里等待的连无名。
他立马招呼下人搬了一个红梁木凳子摆在他跟前,并示意连无名过去。
侍女们抱着古琴踱着轻快的步子优雅地缓缓退下,取而代之的是下人们搬来的红梁木小长桌、端来各色果盘、取来香茶和美酒。
没有了琴声便听得这大花园内郁郁葱葱的草丛里传来的各种虫叫声。
杜几山也从摇椅上站起,舒展了一下筋骨,让下人换了一张宽大的红梁木凳。他穿着灰布长衫,盘腿在宽凳上坐下。
“无名,喝点这茶,这清毒的,医师说你体内还留有些许余毒,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杜几山抬手举壶,为连无名斟上了温热的香草茶。
一朵茶花随着茶水的漩涡在杯中旋转,连无名看得出神。
他和杜几山是很有深交的朋友,两人年纪相仿,曾一起在浦阳城里的学院求学四年,对对方有很深入的了解,相互知根知底,无论家世、朋友、爱好甚至是情感。之后连无名前去徽戌城习武,而杜几山则子承父业,在浦阳城中经商。
“无名,怎么样,从哪儿说起呢?”杜几山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甜酒,边摇晃着酒杯,边看着连无名问道。
从哪儿说起呢?连无名脑海中开始快速的回忆,和杜几山的四年学院生活之后,他违背了父亲的意愿,没有留在浦阳城帮助父亲打理家业,而是执意前去徽戌城习练武艺。连无名从小便喜好习武,母亲也十分支持他,因为他从小就体弱多病,母亲希望练武可以使他强身健体,摆脱病魔的纠缠。但之后因为父亲在浦阳城的木材生意越做越大,所以将他送去城中最好的学院,希望他学成后帮忙继续打理家业。他便是在那里认识了杜几山而结交为好友。谁知就在这段时间里,连无名的父亲在外恋上一名歌妓,他的母亲便终日在家独守空房郁郁寡欢,又因为爱儿常不在身边,最后终于得了心病,在家了却了自己的性命。得知缘由后的连无名便与父亲的关系变得很差,在与父亲大吵一架之后,他一走了之,转身离开了生活了数十年的浦阳城,只身前往徽戌。在徽戌城,连无名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武士,后又被一个“怪人”相中,交给了他一套奇怪的刺客剑法。而后他因一次机缘巧合,受到了当地月皇贵族之首林沉远的赏识,月皇族掌管和经营着赤炙国三分之二的马匹和信鸽,势力与财力雄厚,又因为与其女林雅姬交好,所以林沉远便允诺将女儿许配给连无名。正当连无名想回浦阳城与父亲和好并写信分享这份喜悦时,却得知父亲因为生意上遭人欺诈而一病不起,急忙赶回浦阳城的连无名只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父母的孝道连无名都没有尽到,这使得他悔恨万分,于是前往北都追查生意上欺诈他父亲的主谋。而他上一次见到杜几山,正是为了将父亲留给他在浦阳城的家业委托杜几山帮忙打理。
“还是我说吧。”
连无名刚刚想开口,杜几山已经发话了,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你离开后不久,皇城黑鸦蔽日的流言便传到了这里,于是我派人去打探你的消息,但因为进不了北都,毫无结果。之后听说政变被平息,国王莫林胜重伤不治去世,大王子失踪,二王子继位,有七名幸存的战士被封为王国之子,但是皇城实行禁令,任何人没有皇族的令牌都不得进出北都,各种传言真假莫辨,我只能边继续打探边派人日夜盯守你的宅邸,只要你一回到浦阳城我就能立马知道。”
说到这里,杜几山停了一下,他看了眼连无名,连无名正望着前方,眼神放空,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想什么心事。
“就在那个时候,我的人发现了一些事。”杜几山继续说道,他故意清了清喉咙,连无名回了下神,“嗯”了一声。杜几山伸手去拿酒壶,下人刚刚想向上来帮主人倒酒,被杜几山张开五指拒绝了,然后他故意不看连无名,边倒酒边说,“从徽戌城来了一个男人,好像是林雅姬的首席贴身侍卫。”
听到这里,连无名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一震。
“他好像和林雅姬,咳,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杜几山故意说的很轻,怕被下人听见,还悄悄地瞟向连无名。
连无名有些浑身发麻,鸡皮疙瘩已经竖起来了,他知道这个人,林雅姬和他提过,她和这个人背着她的父亲偷偷地相爱过,后来因为林沉远派他去西陆就断了联系,没想到他尽然现在回来了。
见连无名有些不知所措,杜几山接着说:“这还不是关键,之后北都来了一个人,那人是前大首相荀孝廉之子荀芷,他好像和林雅姬早就认识,在见过林雅姬之后,他留下了一队侍卫,就匆匆离开了浦阳城,没几天,林雅姬便带着下人回了徽戌,却留下了这队侍卫在你的宅邸,而这些人,正是那天袭击你的家伙。”
听到这里,连无名一惊,抬头望着杜几山,从北都一役,到留在皇城等待册封,然后收到林雅姬的书信,最后回到浦阳自己家中遇袭,连无名觉得没有一处是和杜几山刚刚说的有所交集,彻底的一头雾水。
“林雅姬一走,我便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我加派了人手在周边,之后你的册封昭告被送到了浦阳城,得知你居然是那七人中的一个,我幸喜若狂,以为北都留下的侍卫是为了保护你而来,但是没想到那天晚上你回来之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杜几山说着,从长衫里拿出一片纸条,递给了连无名。
连无名接过纸条,他看到纸条的边缘处,留有皇族的封印余痕。
打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字:殇。
“这是从其中一个侍卫身上搜出来的,我的人及时赶到救下了已经不省人事的你,袭击者全力抵抗,基本都战死了,仅抓着一个活的也服毒自尽了,似乎是不成功则成仁,这是唯一的线索。”
“这是什么意思?”连无名拿着纸片,不解地望着杜几山。
“想听我的猜测吗?”杜几山抿了一口酒,润了润嘴唇,“昭告里虽然没有说你被封赏了多少黄金,就单凭众所周知的你们七人将会分得龙脉地库中饶城的黄金,就足有不少。”
连无名紧锁眉头,认真地听着杜几山的话。
“荀孝廉是前大首相,他的儿子又和林雅姬相识,而林雅姬的父亲林沉远则是月皇贵族,如果他们联合想要得到这笔黄金呢?”
连无名感觉有些乱,一提到林雅姬他又开始无法控制对她的想念,也根本不相信这所发生的一切林雅姬会参与其中。
“我的剑和一些贴身的东西还在么?”连无名听到这里,突然蹦出这一句。
杜几山被他搞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一愣,然后招呼那个女仆过来,让她去取连无名的东西。连无名看着那个女仆离开,问到:“她叫什么?”
杜几山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道:“无名,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我只是问问。”连无名避开了杜几山的目光,也笑了一下。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是她在照料的,这个女人很不错,是个过日子的人。”
连无名知道杜几山的言下之意,杜几山从来就不喜欢林雅姬,他始终觉得漂亮的女人靠不住。
“我昏迷了多久?”
“还好吧,就两天,伤不重,主要是你体内的迷魂毒。”
连无名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阿意呢?”
“我的人闯进去的时候阿意已经被杀害了,要不是之前发现他们要挟阿意给你下毒,还开始换上夜行衣全副武装,我的人也不会立马采取行动。”
连无名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阿意很小就到他们家了,一直是负责伺候他,他在学院的四年里也是阿意来回奔波为他送这送那,他一定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袭击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女仆拿着连无名的旧衣服和佩剑来到了他们跟前,将东西放在了桌上,叠好的旧衣服上还留有一些干涸的血迹,上面放着一些连无名的物件,其中就有林雅姬的一封信。
他将信递给了杜几山,“打开看看。”
杜几山眯起眼睛,疑惑的打开信仔细看。
“我根本没有带着黄金回来,劝我放弃封赏的,正是林雅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