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少年恍惚看见了那个人的虚像,在无尽的树海之下悠然前行着,一如初见。
他的身材颀长,面容柔和而不失英气,嘴角上挂着醉人的微笑。最为引人的是身上那时时萦绕着的温和气息,好像只要看着,心就可以平静下来。
少年下意识地挪动嘴唇,从肺腑里抽一口气到嘴边,来不及吐出一个字,粘稠的血液就淌下来,温热的,在风中迅速冰冷。
他鼓起胸膛吐出所有的力气,艰难地说出一句清音,身体便快速坠了下去。
——“老大。”
……
意识渐渐模糊。力气随着血液的流出而殆尽。
对不起,再见。
记忆深处的人形消失在很远的尽头,最后一抹红色似水无痕。
再也不会见了,老大。
少年躺在雪地上,鲜红的血液交织成绚烂的纹路,大雪下得紧了。
……
当他看到被同伴们放在地上的少年尚未失去温度的躯体时,心里的疼痛还是如海水一般汹涌而来。
幸好,一切还未结束,一切也即将开始。
仔细地为他清理干净所有的血迹,帝波俯身凝望着少年苍白的脸。睫毛长而柔软,微扬的唇角,凛冽的脸部,俊朗的眉宇,身材挺拔而匀称,光洁的手背上隐约透着淡淡的青筋,是一双漂亮的手。这个少年,即使死去,也仿佛熟睡地宛如婴儿般安详。
左手无意识地抚过少年结实的胸膛和小腹,自从马西多西亚大陆一别,如今好像恍如隔世了,当日稍显单薄的少年已经日渐成熟,肌肉轮廓明显,拥有了成年男子的气质。如果没有这一道劫,他以后一定会是一个传奇的人物吧。
少年的左胸口没有心跳,余温仍在,却是一片无边的沉寂。
眼角有些湿润了。
——呐,想不到,我们最终还是只差了一点。就像马西多西亚大陆那样。
本来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用来追寻失落的身影,可是命运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无常,哪怕自己已经尽力赶来,可是中途摆脱幻骑士的质询还是让自己错过了时间。
不过……自己现在的样子,不知道还算不算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了啊。
“他死了吗?”
身边自从听了自己的经历便一直沉默着的易水寒忽然开口,表情复杂。
“算不上死亡吧,只是回归了而已。”
帝波低下头,一时间居然不敢与那双暗蓝色的瞳孔对视。
“那接下来怎么办?”艾迪鲁克轻声问道。“现在的你,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不可能还是这个样子。”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况且,就算没有办法,我也相信赛亚拉斯对你,依旧是非常重要的人。”
“……你说的对。”紫发的少年点点头,露出一抹惆怅的神色,随后又变得坚决起来,“如果说现在还有可以求助的人,那就是我的老师了——带上他的身体,我们去帝路王庭!”
他起身,深深地望了一眼远处的天幕。赛亚拉斯的事情存在着太多的诡异,即使不为复活他,这一趟也是非去不可。
而且他有一种预感,这一次,自己一定能够见到老师,并且了解到隐藏在这一切之下的,究极的真实。
【蛮荒草原】
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三个少年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谈,仿佛根本不是久别多时的同伴重逢该有的景象。
只是……无论易水寒还是艾迪鲁克都看得很清楚,当帝波见到赛亚拉斯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的躯体时,那种长久沉默之中隐藏着的是怎样惊人的悲伤。没有泪水,因为泪水已经流尽;没有痛哭,因为哭泣并不能解决问题;甚至连一个难过的表情都没有,那是因为——
眼前这位名为帝波的少年,与他们记忆里那个不甚成熟,带着一点小小冲动,尽管力量很弱却还是执着地想要守护自己在意的事物的少年,已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不是说他现在的相貌有多么的让人惊艳——此刻帝波的相貌虽然越发褪去了当初的青涩,显得多了一分别样的魅力,却也没有到让阅人无数的两人吃惊的地步。
然而他的气质却叫人一见难忘。
如果说赛亚拉斯就如同太阳一样的耀眼,那么这名少年就是无尽的黑夜。既有着夜的神秘迷人,却又有着黑的危险邪肆。如果此刻赛亚拉斯还活着,哪怕只是这样地走在一起,就让人恍惚中仿佛看见了一整个宇宙。
而太阳依旧是太阳,却再也不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了。
“……是你。”
站在蛮荒草原的入口,看着那个有着与赛亚拉斯类似气息的男子,帝波的表情微微一动,将背在身上的赛亚拉斯缓缓放到一边,有那么一刻,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一直传递到身体里,隐隐地,和什么东西共鸣、震颤。
“这真是……惊喜啊。”
他轻轻地转过头来,这样说,脸上犹自带着笑容,然而易水寒却发现,他的目光中却是冰冷而没有一丝光芒,有什么陌生的东西从那一双淡紫色的眸子中一点点涌现出来,让那一张俊美的脸也染上了森森寒意。
可是奇异地,这其中又有一种深深的美丽,以至于……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执法者格罗玛什冷冷地看着第一次出现他面前,却很早之前就听说过的这个少年,不知何时脚下一座火焰与死亡力量交替着的魔法阵浮现出来。。
这也是帝波第一次直接地观看这位传说中的帝路执法者。格罗玛什就像是一座山一样的沉重,远处的末日山脉也没有他来的要让人窒息。
格罗玛什同样在打量着这位不久之前还是生死不明的龙族少年,他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可身体自然而成的一种气场却让他震惊了,因为这种气场他也有,是高阶传奇的标志……还有帝波身旁的易水寒与艾迪鲁克,同样让格罗玛什侧目。
而当他的目光扫到没有生气的赛亚拉斯的躯体时,那双冷酷的眼睛里却隐约流露出一丝哀默。
“赛亚拉斯他……是你的圣侍者吧。”帝波淡淡地说道,虽然是疑问句,却像是在说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是。”格罗玛什同样的冷漠,并且不屑,“作为他的导师,现在的情况我自然有责任,但是……我不会向他道歉的。”
“果然,赛亚拉斯一路的事情,你都很清楚。”帝波的目光越发冰冷,“那么明知道他的身体情况的你,为什么会对他一直不闻不问呢?在黑暗太阳里的时候我有过了解,赛亚拉斯是被你收养的,没道理你会不管他的死活,除非……”
帝波的声音更加幽深,仿佛在吐出一句无比黑暗的事实:“你从一开始就想要利用他!”
“帝波?!”
易水寒大惊,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这种冷酷的说法,可是仔细一想,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而艾迪鲁克,则是微微眯了眯眼睛。
“到这个时候了,我也不隐瞒你们了。”格罗玛什顿了一下,“你们知道为什么赛亚拉斯会有如此恐怖的天赋吗?这种实力不仅在圣侍者中是最强的,甚至如果他完全爆发,我都没有绝对的把我能够制服他——这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有着巨大的魔性。或者说,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他的灵魂深处极为邪恶,这种魔性严重地侵蚀了他的身体,这才导致他的天赋极高。”
“难道……”
易水寒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赛亚拉斯用手捂着肚子的样子,难道那个东西,就是一切的根源吗?
“我们执法者的职责,就是维护世界的稳定,而赛亚拉斯所具有的潜力,无疑会极大地影响世界稳定。”格罗玛什继续说道,“为了保证他不会危及世界,我就在他的身体里种植了一个禁咒,如果他有一天真的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力量,这个咒会杀死他!”
“一开始我也不希望事情到那个地步,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赛亚拉斯的成长速度真的太快了,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从三级飞跃到史诗级的程度,你们有见过谁的成长速度能和他相比吗?”
“不到十年……”易水寒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即使是他自己,修行到史诗级也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这还是在龙族执法者的指点下才取得的成绩,就算如此,也被视为加拉蒂亚龙族的最强天才,而赛亚拉斯……
格罗玛什严肃地点点头,“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就是那个禁咒,都无法杀死赛亚拉斯了,因此我修改了那个咒,当赛亚拉斯遇到刻印一族第一阶的成员时,就会发动。只是没想到,刻印一族第一阶除了卡利安,居然还有一个人……”
“我知道他是无辜的,可是……事已至此,就只能怪他出生到这个世界上了吧——世界和正义,永远都要比个体重要!”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严厉坚决,眉眼之间满是磐石般的坚硬,“为这个世界而死,是我所能够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话音未落,只见帝波轻轻地勾起嘴角,龙之刃仿佛有了生命一样直接出现在手中,挥剑便刺!
格罗玛什周身猛地升起一道气劲旋涡,他的眼皮跳动了一下,身体的肌肉就暴涨了一倍多。从刚刚见到帝波开始,这个少年的眼神就告诉他,今天他们之间的战斗恐怕难以避免了,而面对着实力不弱的对手,他可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轻手应付。
仿佛有巨龙游走着的圣剑之上的符文妖娆地绽放着,紫发的少年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却偏偏像极了极致的黑与白,在静默的时间中挥洒出一大片凄厉的光来。他略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也便被掩在了阴影里。
帝波轻抚着冰凉的剑身,声音清冷,不辨喜怒,“执法者大人,这个世界,也是由无数个体组成的啊……”
“……你何必如此。”格罗玛什的声音冷酷起来,“不过是一个兽人。”
“不过是一个兽人……”帝波重复着这句话,复又深深地看着对方。
“停止吧,否则接下来……你!”
执法者的话戛然而止。
帝波静静地看着他,眼神讥诮而冷酷。这个少年的身后好像生出了无尽的黑色羽翼,冥冥中已然举起了巨大的镰刀。
“对我出手,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么?”
格罗玛什的声音蓦然沉静下来,不复之前的焦躁,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森然的冷意。
紫发的少年露出微微的笑意,“弑神的后果么,我当然不知道……可是,我却想试一试。”他抬起头来,一向冰冷的眼神中却出现了几分诡异的笑意。他直直地看着,好像要透过这层层的天幕,一直看到世界的尽头。
不过是一个兽人……的确如此,但是……那也是自己的伙伴。
“作为老大,连为小弟做这点事情都不行,也太丢人了吧。”
帝波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心口,在那里,有一团温暖的东西盘踞着,不肯远离。很奇妙啊,这种被温暖着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融进了他的血脉,一点一点地温柔地抚慰着他。这温暖驱使着他的四肢,驱使着他的头脑,甚至,驱使着他的灵魂。
“接下来,请你去死吧,执法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