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那一年,阴雨天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如同父王脸上从来没有消散过的愁容一般,他每日望着东南发呆,也不管前线的战事,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之人,不愿意再折腾了一般。
战火终于烧到了王城,耳边呐喊声、哭救声、城墙崩裂的声音充斥了我的整个世界,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要崩塌了一般。父王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战火就在他身后烧着,我站在他身后,身体因为恐惧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无涯。”他这样喊我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大概是在我年少时,我学着诗人吟诗作赋,他便会这样喊我,然后冲我露出笑容,只是那时候他只是跟我讨论一下那些文人墨客的诗歌,这次他却是要跟我说我未来的命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从小便是爱耍枪弄棍,后来还跟秋寒大人学过三年是吧。”
我在他身后微微低头回道:“回父王话,正是。”
“你从小便聪明伶俐,如今长大了也是文武双全。”他感慨了一声,回头来把宽厚的手掌按在我的肩膀上:“说来你出去锻炼的机会也不多,这次就当做是出去磨练自己吧。”
“父王?”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缓缓向着皇宫前的阶梯走去了,只留给我一个孤高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雨幕中。那么我现在是要撇下父王独自逃跑吗,我身为大皇子,一国储君,天下之大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到处都是孙彻的军队,到处都是喊杀震天的声音。
雨,好像停了,风却更加凛冽了,我抬头望向天空,一道黑影遮住了视线。一只巨鹰降在了我面前,上面站着一个蒙着面的人,他手上握着一把方天画戟,身后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不知是敌是友,我咬着牙和他对视着,一言不发。
“大皇子秦无涯?”他先打破了沉默,说:“秦未央求我将你带出去,也算是为你们皇室留下一个种子,上来吧。”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我大声问他:“我父王究竟去哪里了?”
“这就是你们皇家的命运。”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走吧,我们去北方。”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相信他,毕竟我已经无路可逃了,国家都灭亡了,他也算计不了我什么。上了那巨鹰之后,他吹了声哨,随着哨音,巨鹰扶摇直上。我俯身看着下面,白虎门已经被攻破了,巨大的城门轰然倒塌,那些士兵像是潮水般迅速冲进来将这里淹没,那在雨幕中久久未熄的火光仿佛能够灼伤我的眼。
高度还在不断上升,我已经渐渐看不见下面的模样了,我抬头看着天空,仿佛伸手就已经能够摸到那将王朝毁灭的阴云。那个人一直直视着前方一言不发,我爬在巨鹰身上,高处的寒冷让穿着单薄衣衫的我开始微微颤抖,为了转移对死亡的恐惧,我努力抬起头问他:“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吗?”
“朽木兜。”
他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回头看我,似乎是心里有什么事情,因为我看见他一直在望着北方,那里也许有他要找的人。我突然想起来父王这些天也一直望着东南方,也许有什么人会救他走,既然他能找到人把我带走,我便问他:“你知道我父王去哪里了吗?”
“你父王?”他回过头来,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低叹一声:“王朝都覆灭了,也就没有什么父王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回头冷冷望着皇城的方向,即使现在我的眼前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也对自己发誓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公元227年5月——
转眼到了九月,出云山里还是没有张苏赫的消息,王梦扬也离开了,她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是第五寒岑和西门酒痕还坚信着张苏赫没有死,也许吧,谁知道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北方大草原上,一望无际的翠绿之色,长长的河流蜿蜒着穿过这片绿地,草原上还有雨露,大概是昨晚的时候草原上又下了场小雨的缘故。两个侠客骑着马出现在草原上,马蹄起落的时候总会飞溅起泥水,他们的脸上遮着粗布,大个的家伙背上背着把朴刀,相对瘦小点的那个则是背着一柄长剑。今天傍晚之前要赶到最近的部落歇脚,连日风霜显然已经让马和人都有些受不住了,所以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多说话。
草原上的云缓缓飘动着,行了很久路的他们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牧民所说的陈巴尔虎旗,眼前所能看见的景象只是他们其中的一个镇子。土房在夕阳的下映着淡淡地火红色光芒,有商队正缓缓朝内行进着,马脖子上的铃铛声音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了,两个侠客停下行进的步伐,大个子摘下遮面的布取出水袋大口喝了几口后擦了擦嘴,粗声问:“大哥,这里就是陈巴尔虎旗西北边的小镇子了,以前的时候沧澜在这里就有设都护府,我们进去的话会不会有点危险?”
“你少说两句话就不会有危险了。”被叫做大哥的那个人也摘下遮脸的布,他的左眼处有一道刀疤,看上去分外狰狞,看向大个子的时候他却始终微笑着:“高义,你等会儿说话的时候可得注意,不然等会儿我们又要跑路了。”
“放心吧大哥。”名叫高义的大个子拍了拍胸脯保证说:“我高义这回都准备好了,演技绝对到位,上回是第一次,经验不足。”
“走吧,驾”他拉起遮面的布,一夹马肚子向着镇子奔去,高义也紧随其后。
在这个镇子上的人现在还挺多,商人们在吆喝着卖东西的声音,牵着马走过的两个人时不时会在一些商人那里买一些生活必须的用品。当然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仅仅为了在这里买点东西,他们在找一个叫做史俊的人,听说这家伙是一个绝对的奸商,这次来这里好像是跟当地的部落酋长谈一个大单子。
刀疤脸此刻正在一个摊子上看些香料什么的,高义虽然逛得有点焦躁,却也是一声都不敢吭,毕竟没了这些香料之类的东西,他就只能吃些原味的烤肉了。“这孜然可算是上等作料,怎么卖的。”
他正和摊主商量着价钱,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张苏赫!”这一声惊呼宛若一道惊雷,那个商人本来已经称好了孜然递给刀疤脸,手却生生停在了半空中,眼里满是恐慌地四处张望着。
刀疤脸一愣,明明他隐藏地这么深,只是叫他的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来。高义这个时候已经准备拔出朴刀了,刀疤脸一把按住他的手,回头看那个喊他的人究竟是谁,却发现这个人正是将近半年未见的朽木兜,而他身边正跟着一个遮着脸穿着斗篷的男子,恐怕和自己一般也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
朽木兜显然只是听见了声音却没有找到人,他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着。刀疤脸压低声音跟高义说:“别乱动,自己人。”他麻利地付完账然后拿了香料走人,经过朽木兜的时候低声对说了句:“跟我走,别声张。”那个摊主明显也和其他听到这声呼喊的沧澜商人一般四处搜寻着张苏赫的身影。
缓缓走出人群后他们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下,四个人一齐到了屋子里,刀疤脸小心关好了门窗之后摘下自己遮脸的布子,又撕开了面皮,露出隐藏起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