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怡,正是上次处理钱庄的事时在工部尚书府里见到的那个紫衫女子,她泼辣的性子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雪怡姑娘?绢巾下修长的睫毛扑簌扇动,幸宅乐祸的声音响起:“宫主果然艳福不浅啊。最难消受美人恩,雪怡姑娘绝对是我见过最,嗯,特别的女子,宫主——”
然而出乎意料的,毓亟宫主竟未像从前那样调笑回来,颇有些冷淡地命令墨九,“让雪怡来见我。至于——把她送回去。”
他口里那个她自然不会有其他人,墨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乔筱扬送回了房里。
竟然就这么把自己赶出去清场了?乔筱扬有些诧异,他的冷淡实在来得有些突然,毕竟片刻前这人还极尽言语之亲昵。
“乔小姐,宫主有他的苦衷。”离开前,墨九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看着乔筱扬说,令她产生了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总觉得,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了。
不得不说,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乔筱扬的预感都是这么的可靠。
刚入夜,待冷嬷嬷退到外间,乔筱扬就立即穿着里衣下了床,努力把字条凑近夜灯,她看清了上面的字。
“筱扬,我们已经查到你的所在但安排妥当事宜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三日后会有人带你出谷。盼安归兄瑾”
看字迹,确是乔云谨亲笔所写。这张字条是乔筱扬在自己的饭菜里发现的,当时怕被发现没敢看一直捏在手心藏着。
知道兄长和父亲终于找到了自己,乔筱扬长长松了口气,这几个月来,自己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毓亟宫主虽然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甚至允许自己在谷内随意走动,但乔筱扬总觉得毓亟宫在通过自己谋划着什么,这种未知的恐惧就像阴影般一直笼罩在自己的心上。
三日而已,很快就可以离开了,离开之后应该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那个自己一直都无法看透的毓亟宫主了。
他是自己两辈子以来见过的最寂寞的人,因为没有人能够真正靠近他,更遑论给他温暖……
也许因为有了期望,乔筱扬一夜好眠。睁开眼,冷嬷嬷正点上新的龙涎香,一个时辰一柱,从未断过。
“乔小姐醒了?需要传早膳吗?”自从上次的时候,冷嬷嬷对乔筱扬的生活起居变得留心多了。
“不用,再过片刻,估计墨九就该来了。”乔筱扬放下手里洗脸的帕子,吐掉嘴里净口的盐水。
“乔小姐”,冷嬷嬷顿了顿,“您今天还是别等宫主一起用早膳了。”
“怎么?”一脸不解。
“宫主已经和雪怡姑娘一起用过早膳了。”冷嬷嬷小心地看乔筱扬的脸色。
“那便传吧,我突然想吃桂花酿,不知是否会为难厨房?”一脸淡然如常。
“哪有什么为难不为难,下人就该为主子尽心。”冷嬷嬷忙打发人去通知厨房。
乔筱扬阻止了丫鬟把一支簪子插到自己的发髻上,只梳了个最简单的流云髻,“你看着有些面生,原来的那个呢?”
小丫鬟迷茫地摇摇头。
不过是随意一问,乔筱扬站了起来披上蓝衫,“婆婆,我先去修习花影遥,早膳等我回来再用好了。”
“喏”,冷嬷嬷心里明白,这其实是想给厨房留时间,免得人慌忙准备。这丫头总是与人为善,可人善总是被人欺啊。
蓝色的裙裾已经出了房门,只留下似有还无的话语:“婆婆,我不是主人,我只是客,客随主便。”
这丫头,真是聪明得快成精了。冷嬷嬷默默摇头,心里稍稍安了些,聪明就好,聪明就好啊,人啊,就怕活得稀里糊涂的。
见到准时来到林中的乔筱扬,墨九惊讶地上下打量。
“如果你以为我不会那为什么还要来等着呢?”乔筱扬很直接地跃上树枝,金钟倒挂。
“这是宫主的命令,我必须服从。”比起刚开始,总是一脸冷峻的墨九倒是开始搭理乔筱扬,最近甚至有问必答。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会不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
“这是你自己向宫主要来的,怎么能和我一样是命令?”墨九今日格外有聊天的兴致。
“你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这是你家宫主早有安排的?”
“怎么可能?”墨九震惊。
“残局是你家宫主引我看的,随后的赌局也是你家宫主提出来的,甚至连花影遥也是你家宫主有意无意透露给我的,你说,你家宫主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也许只是凑巧呢?”
“打赌时我不是第一次见到残局”,乔筱扬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我第一次见到那个棋局是在你家宫主的书房,你觉得,以他的能力会看不出来有人动了他的东西吗?”
墨九沉默,诡异的静谧笼罩着两人。
良久,“乔小姐,宫主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恣意,但宫主也有不能选择的时候。”
蓝色的身影微微一晃,又稳稳地停住了。
秋意已经不知不觉地降临,风里带上了萧索的凉意,所过之处,树叶猎猎作响。
这阵风吹乱了蓝衫也吹散了本就松散的流云髻,柔顺的长发在风中凌乱地飞扬。
“乔小姐,你已经突破轻身的入门阶段了,只要做到风不乱身形就说明已经掌握了气息,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
闻言蓝色的身影稳稳落地,“下一阶段是什么?”
“踏身,这一阶段得在水上修行。”墨九回答。
“那便走吧。”乔筱扬不解地看着有些犹豫地墨九。
“现在宫主就在明水池”,墨九目光闪烁,“还有雪怡小姐。”
良辰美景,佳人相伴,果然是快活似神仙。“他们赏他们的景色,我修我的功法,两者有何冲突?明水池水域不小,还不一定会碰上呢,快走吧。”乔筱扬只希望自己别碰上那个叫雪怡的女子,她对自己的敌意直白得一目了然,虽无惧但到底不快。
毓亟宫富甲天下这山谷又是绝佳的隐匿之所,毓亟宫自然不可能不对其精心修整,先不说那座巍峨的殿塔,单移植百年的火树银花到谷内就已经让人震惊艳羡,不过也许正是因为毓亟宫奇珍众多不在乎一株火树银花,它才能够在这里找到一片乐土。
而明水池是山涧溪流的一支分流,山谷之所以如此生机勃勃全在这一脉活水的滋养上。经过毓亟宫的挖渠改道,分流在殿塔内减缓水速而积聚成池。芳草萋萋叶难舟,一水呈空明,明水池由此而得名。
传言宫主爱水,所以毓亟宫花了不少心力整治明水池,澄碧的水面上,一条青石小路从岸边伸向深处,弯弯延延一直抵达池中央的抱月亭,那通体玉白的小巧亭子极为融洽地掩没在水天之间,只有在夜间才会因为月光而散发出幽幽荧光,衬着水面的月影真像是月宫坠下凡尘而凌空浮在池上。
然而这样的美景却有人无福消受。
只见碧池之上,一个蓝衫少女正轻盈地站立在水面之上,风拂过,衣衫轻扬,翩然欲飞,真是如同洛神赋所言“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云髻峨峨,明眸善睐,柔情绰态,媚于语言。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不过如果细看你就会发现她的脚下还踩着一块木头,只是体积很小堪堪将没入水中。而且维持这个姿势并不轻松,乔筱扬极其专注,脸色严肃还有几分苍白,不断有汗水顺着侧脸滑落。
在岸上一直观察着乔筱扬的墨九暗暗点头,能吃苦才有可能真正学会花影遥这门高深的轻功。不过他也紧了紧手里的绳子,另一头就系在乔筱扬腰间,一有不对他就会立马出手。
已经一个时辰了,尽管有木块作为支点,可其实一旦乔筱扬停止运转功法她就会立刻落入水中,苦苦坚持中,她的鞋子终于还是浸入了水里,气力告竭,气息顿时一滞,但腰上的绳索很是及时地一紧,轻柔的力道顺着绳子传了过来。知道是墨九,乔筱扬感激一笑。
“记住刚才的感觉,有一天你不靠那块木头就能浮于水面就证明你已经学会了。”墨九对着大口大口喘息的乔筱扬道。
说的轻巧,乔筱扬不顾形象地躺倒,“我浑身都脱力了。果然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要成为一个武林高手真是困难重重。”
乔筱扬有时候真的不像是一位大家小姐,不过本来就是江湖人的墨九反而欣赏她这样的洒脱。“哪天武林只以轻功论高低了,你倒是有可能成为高手。”好不给面子的泼冷水。
“果然你家宫主就是只老狐狸,人被卖了还得乐呵呵地帮他数钱。早知道我就算好奇死也不该故意中计学这个花影遥。”
对某人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墨九冷哼:“花影遥这样的顶级轻功累死了也亏不了你。”
乔筱扬自知触了以毓亟宫利益为上的墨九的禁忌,默默吐舌,真是个守财奴、铁公鸡,枉费他那张唬人的冰山脸了。
缓过气来的乔筱扬怕怕身上的尘土,对墨九挥挥手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里,不料却迎面撞上了她根本不想遇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