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来了。”
“禅师安好。”
“一切尚可。”
空云禅师睁开眼睛,从石块上下来,朝顾卿烟一礼,顾卿烟还之。
“禅师知道我今日会来?”
“非也,贫僧不过刚刚好在此处打坐,四姑娘刚刚好来了而已。世间并无太多刻意或者巧合,不过是一个解释而已。”
“刚刚好?世人将其作为一种缘分,以示慰藉吧。”
“四姑娘今日烹茶了?”
“是。”
“袖口有茶香,只是同以往不同。”
“哪不同?”
“清茶品茗看人心,烹茶之人调制入心绪,那一壶茶里,不只有茶香。贫僧倒有一壶茶,想请四姑娘品鉴。”
“愿随禅师前去。”
如此空云禅师带着顾卿烟往内堂而去,两人不时说一说话,寒岩便只默默跟在几步之遥的距离里。
空云禅师的茶拿一个素色锦袋装着,茶具是别院现有的,摆了三个杯子,见寒岩并未进屋,只是在廊下小坐,空云便只先倒了两杯。
茶香清淡,闻起来若有似无,茶稍碎,以致于茶汤里总有一些碎屑沉底,品一口略微有些苦,入口却如丝滑。
“此茶不比四姑娘所备吧。”空云禅师道。
顾卿烟笑笑:“各有所佳的地方,能在微苦的味中去了青涩,留下醇滑口感也是件不易之事,不过禅师这茶,不是咱们这几城产物吧?”
“一位故人所赠,自己所种自己所制,看样子手法还需得精进些才好。”空云笑着说道。
说完看向顾卿烟,打量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四姑娘来找贫僧,是有心事?”
顾卿烟摇头,放下茶杯:“算不上心事,只是无从说起无从缓解罢了。”
“近来贫僧对斜阳城中事也略有耳闻,所料不错的话,想必四姑娘涉足其中了。”
“禅师还真不是红尘之外的人。”
“红尘?这世间啊,但凡有圣灵气息,便是红尘。自古成仙为神者又有几个没走过红尘呢?”
“尽然,红尘之后,方是彻悟。”
“四姑娘作如何想?”
顾卿烟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晨起有茶汤养润着,此刻有热茶暖着,白皙的手温软,玉指芊芊即便手使暗器,细嫩程度也不输那些闺中小姐。
可也就是这么一双手,在握上武器那一瞬间就变得冷硬,一招一式之间,血渐染,带着些腥甜的味道。
“不过是一瞬间,不知如何去想人与人之间的善恶情仇,有的人明明已无多时仍可以为了心中的人坚持到愿望达成,有的人生命刚刚开始新的旅程却也早已注定了此生结局....”
“生死不过一瞬之间。”
“那如果他们的开始与结束都并非偶然、天然呢?”
“世间万物,皆有定法,任何人都可能是被选中那一个,而任何人也都可能是去执行此法的那一个。轮回里,谁也说不清你,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可有解?”
“四姑娘觉得呢?”
顾卿烟苦笑,若她能理所应当的明白了,今日也就不用在此处了。
“禅师可有什么事情牵挂着、惦念着想去做或者不得不去做?”
听闻这一问,空云禅师看了看手里的念珠,一时不曾开口,自入了佛门,牵挂的、惦念着的事不去想自然慢慢也就没了,只一心参禅礼佛,平淡度日,可若真论起想做的或者不得不去做的....
空云隔着念珠,看向茶杯中的茶汤,除了沉底的茶末,面上依旧干净。
顾卿烟见状,默默点头,起了身,告别,轻步出了内堂,来到廊下,扯了扯寒岩的衣角:“我们走吧。”
寒岩垂下抱胸的手,握住顾卿烟的手腕:“好些了吗?”
顾卿烟点点头,心中好不好的她也难说,只是有的事不想了,似乎也就不足以成为影响自己的东西了。
翻转手腕,指尖轻轻碰了碰捏住自己手腕的手背,勾着其中一个手指自然的将自己的手塞进寒岩的掌心中。
“手凉。”顾卿烟低着头,低语。
寒岩低头看她,这个高度刚过自己肩膀的女子,有着一双会说话却深藏心思的眼睛,面纱之下此时能看见她浅浅的满足的微笑。
牵着的手紧紧握着,所有的感情都在潜移默化的交织着。
把顾卿烟送回了住处,在院门口顾卿烟似乎想起什么,问:“对了,探雪最近的脉象如何?”
寒岩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但依旧回答:“一切正常,怎么了?”
“没事,就是忽然想起来今日我本想去拉她一下,结果她似乎有意躲开了。”
寒岩摸了摸顾卿烟头顶:“别多想,现在先好好休息,别说你不困。”
“嘻嘻。”顾卿烟歪头一笑,“知道了,你走吧。”
说完转身小跑着就进了院中,看着离开的身影,寒岩也无奈的笑着,然后离开了。
顾卿烟在看见素心和果儿的前一秒,及时刹住了自己欢快的小脚步,顺了顺袖子,端庄优雅的出现在二人面前。
果儿和素心两人正无事开心的坐着聊天,忽见顾卿烟回来了,素心忙迎上去:“主子。”
素心脸上笑意未减,顾卿烟打趣:“这是聊什么这么开心呢?”
素心调皮的说道:“没什么。”说完不忘吐了吐舌,朝果儿一眨眼,果儿会意的连连点头,顾卿烟心想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两人还有小秘密了。
“果儿,你家小姐呢?”顾卿烟问。
一说到这,果儿倒是先收住了笑,朝里屋看了看,回顾卿烟:“四姑娘,我家小姐在屋里呢。”
顺着果儿的视线,顾卿烟朝屋里看去,只见苏探雪手里拿着绣绷,手上来回穿梭着,绣线在这一来一回间描绘着图案。
再细看,却发现苏探雪手虽动然目光不在自己的手指之间,似乎若有所思。顾卿烟不解的看向果儿:“这是怎么了?”
分开之前还好好的,这会儿看着反而心事重重的样子了。
果儿道:“回四姑娘,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小姐每天总会有一段时间要自己呆着,有时候心情很好的绣着刺绣,有时候就像今天这样。”
这么一说,顾卿烟真的有些不解:“可知绣的什么?”
果儿摇摇头,苏探雪绣东西的时候都不让果儿在身边,平日里这东西苏探雪又自己好生收着,所以果儿还真是不知具体绣的是什么。
顾卿烟有心想去看一看,若苏探雪真有心事,聊聊天也许能好些,想着就来到门口,轻轻叩门。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似乎惊动了本来走神的苏探雪,正好绣针从反面往上穿回来,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听闻叫声,顾卿烟也顾不了许多,直接进了门,便见绣绷掉落在椅子边,苏探雪正捧着手指放在嘴边。
“伤到手了?没事吧?”顾卿烟拉过苏探雪的手来看,余光也看到了掉落的绣绷上那不完全的红豆树和已经绣完的散落着的红豆果。
感受到顾卿烟的眼光,苏探雪忙蹲下身,将绣绷放进了怀里,又让顾卿烟且坐一坐,自己先把绣绷收好了。
然后转身回来:“卿烟,你回来了。”
“嗯,手我瞧瞧。”既然苏探雪不想让自己看见,自己也不想多问,反正她也能猜到那么一两分。
苏探雪乖乖将手伸过去,心中略不安的说:“没什么事,前些天和绣娘学了几个图案,就想自己试试。”
顾卿烟瞧了瞧,确实没什么大碍:“这不是第一次扎到吧?”
“嗯。”苏探雪收回了手,把手藏在衣袖之下。
顾卿烟轻叹一声:“傻丫头,也开始有自己的心事了。不过只要不是愁绪,便好。”
说完顾卿烟起身,拍了拍苏探雪的肩膀,然后离开了。
这个午后,有迎春花渐渐开放,鸟儿也伺机而来,从窗边看见两间屋内两个姑娘分别在床上、软榻上小憩,不忍打扰,飞离枝头,飞上屋檐,轻轻吟唱一首初春序曲。
这一觉有些贪睡,若不是素心强行把人拉起来,顾卿烟只怕就不愿意醒来了。
“主子,你瞧这个发髻可好看?”
素心给顾卿烟挽的发髻素来与寻常发髻不同,总是能别出心裁。
雾鬓云鬟半散垂发,侧边青丝垂下,正好遮住右脸颊的疤痕,小巧玲珑的流线花卉发钗不对称的插在头发两遍,点缀在前额两侧,风吹过轻步摇曳。
顾卿烟头发养护的极好,髻发如漆,两侧再插上鹿角流苏对簪,极为好看。
“好看,把这个别发尾吧。”顾卿烟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盛放着数对一模一样的金色银色各半的桃花夹。
“主子,这是...”
“今日人多,尚不知会发生什么,你也要自己注意安全。”
“是。”
素心着手给顾卿烟在散发中编起两缕编发,取了一对银色桃花夹别上,整理了头发,桃花夹便隐藏在发中,不易被察觉。
顾卿烟依旧换回那身交领浅杏色衣裙,只是将外衫换成了烟灰金银丝及地大袖衫,一时间从温和俏皮之姿变得风韵灵气。
素心取过一副珠帘掩面和一副面具,顾卿烟手中描绘花钿的手暂停,说道:“都先留下吧,你先为我把花钿画上。”
“是。”素心接过笔,继续帮顾卿烟顺着伤痕描绘好看的样子。
等画完,为顾卿烟戴上珠帘掩面,珠帘密而细,能将这面容隐去两三成,花钿的样子在珠帘下隐约能被瞧见,只是不静止下来细看,便还是朦胧。
面具被顾卿烟放入自己袖中收纳,以防万一,收拾妥当二人便出门去了。
在院中且坐了坐,等苏探雪梳妆完毕,这边苏探雪穿上浅桃色竖领对襟裙装,含苞花朵相间绣着,竖领上飞舞的蝴蝶似要迫不及待往花间去。
盘起的发髻,还有垂下的散发,留了一缕明显的长辫在右侧,两人对视,身边的果儿和素心不免一笑。
两位主子从衣服颜色到发型,还真有些像姊妹的样子,对视的二人也忽然拉着手轻笑,等笑够了,便拉着手一道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