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岩瞪大双眼,费力捂住心口,急促地呼吸,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是怒亦是恐,为何会有如此真实的英灵存在?自己当初本该想得到啊,当初在自己剑下的亡魂,自己居然没有想到他是英灵般的存在,好奇怪的刀,菜岩心中有股预感,倘若此刻拔掉这把刀,自己会死!可恶!
洪姜缓缓走近,只见其左手中赫然有一个不稳定的雷球在其手上不断腾移闪烁,被雷光灼烧着其掌心也不见声色变化,而混森外的电闪雷鸣,早已消逝不见,混森无名雷十年一落,炼器九大天材之一。
洪姜冷哼一声,望着姜家的三人,只见姜曾浪示意宋玉花来为菜岩输送真元,再冲着洪姜行了一礼:“三叔。”
洪姜默默走到唐狸和小啾身前,不着痕迹地挡住二人,再看向姜曾浪身后的那位至今未出手的黑衣人,略带嘲讽道:“行了,别那么狗血的叙旧了,老二你还是那么藏头露尾,像个废物。”
“呵呵呵,老三这就是你跟你二哥说话的态度,在外野了那么多年就忘了我教你的礼数?”姜百忍摘下头套,露出一张和姜曾浪有着几分相似的脸,只是更为苍老以及阴翳,眼窝深陷鼻梁凸出,宛若行走的枯骨。
洪姜啧啧啧的摇了摇头,“想不到今日跪着的老狗如此硬气,是当初我打碎你的真丹太轻,还是打散你的血气太慢?”
“我还是得感谢你的不杀之恩,毕竟当年的我,还真是个废物。”姜百忍阴霾笑道。
洪姜点了点头,“确实,没有你我也不会到了这步田地,我谢谢你啊。”
接着咧嘴一笑,看向姜百忍,仿佛就在看一个死人。
姜曾浪刚想要为自己父亲讲两句话,洪姜舔了舔牙口使劲一呸,声波顿时让姜曾浪说不出话来,要不是姜百忍默默递出一只手在自己孩儿身后,姜曾浪就要被洪姜一口唾沫击退了。
“有你说话的份?”
姜曾浪怒不可揭,“三叔,欺人太甚。”
洪姜想了想,双手一捏手中雷球暴戾气息全无,一分两半分别丢给了唐狸和小啾,心中默念道:“便宜你小子了。”
小啾接过那个透明状的像个果子一样的雷球,看着晶莹剔透,青翠欲滴,下意识便咔嚓一声,眉头一皱,有点点硌牙。随即运转真元把剩下一半缓缓化入唐狸体内。
肉眼可见唐狸煞白的脸庞逐渐恢复正常起来,随即洪姜甩了甩手臂,对于姜曾浪的话置若未闻,伸出中指朝着姜百忍勾了勾指头道:“老狗,来让我看看你变了那么多年,有何长进。既然你来,想必你我都知道,事情该结束了。”
姜百忍默默解下黑色布衣,露出身后所背着的双剑,一柄宽阔厚重,剑身刻“镇狱”二字,一柄短小细长,有龙吟虎啸在剑柄中低吟,而在展露了身后两把剑之后,姜百忍原本宛若枯骨的容颜逐渐缓缓恢复。
剑意不断汇聚,而洪姜也未曾阻拦,毕竟当年的事是时候需要一个结局了。
一声轻叹自姜百忍口中缓缓道出,而这一声叹息,宛如一扇记忆的大门,携着滚滚洪流铺天盖地朝着姜曾浪而来。
受到这股冲击的姜曾浪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愣愣的望着那个从自己记事起便隐藏在黑衣中的男子,不知为何,一股痛彻心扉的悲痛自心间袭来,姜曾浪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望向那个和自己容颜一模一样的男子!有些凄切的叫了一声:“爹?”
姜百忍看向姜曾浪,有些哀伤的道:“看到我如今的模样,道友还想不起来吗?还是不愿意接受吗?”
心之一事,最难自欺。
倘若自欺,天地难荐。
姜曾浪跪倒在地上,痛苦的抓住脑袋拼了命摇晃,口中呢喃道:“不不不!不可能!不会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接着满脸痛苦与懊悔,仰天长啸道:“怎么可能是我,害死了婉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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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姜家,有双才俊,大儿剑术通神,剑有如黄河之水,浩浩荡荡,最喜以剑问道;小儿为姜家千年难遇炼器天才。一位铸剑,一位用剑,姜家当年可谓风头无比,更有甚者
传言道下一位中狂州之尊定出于姜家。
而如日中天的姜家,砰然倒塌,皆源于一个女子。
一个,兄弟二人都爱上的女子。
明媚皓齿,肤如凝脂,北方有佳人,倾国,而倾城。
他想要为她舞剑一曲,她却安安静静坐在炉火旁听着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她聪慧她机敏,她眉眼弯弯满是笑颜,满目柔情却只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是她剑心深处最渡不过的那道坎,直至他们夫妇二人远游山河,他就着一盏青灯,三把仙剑,追寻大道之巅,他以为他忘了她。
却不知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爱之入骨,恨之如髓。
姜家如日中天,自少不了阴暗处的针对,皆因为当年的两兄弟,太过璀璨耀眼,而最惨烈的那一次暗杀,刺向姜子洪最为致命的那一剑,源自于他的兄长——姜子祁。
生活或许都是那般的狗血,替姜子洪挡下那一剑的人,恰恰是兄弟二人一生最爱的那个女子,她即是事之因,又恰成事之果。
那一晚要不是上任姜家家主姜百战救援及时,这兄弟二人早就死了。而救回之人,却皆生不如死。
姜子祁承受不住偌大的苦楚,在本就走火入魔的基础上,彻底失心,姜百战以当年实际达到准仙尊门槛修为为代价,将姜子祁神魂以天地大神通手段剥离为三,一曰太上忘情姜子祁,二曰走火入魔姜百忍,三曰风华正茂姜曾浪。而其中一切故事,皆只有那太上忘情的姜子祁所记得起。
姜百战把姜家至宝墨锤传给了姜子洪,只是淡淡告诉姜子洪他到来之际不见胡婉,只是感受到一丝九尾狐经过的气息,料想胡婉是那狐族之人,说不定被救走了。
姜子洪在打断姜百忍手脚,击碎其真丹,打散其血气之后,远遁中狂州,再无姜子洪,只剩个不断寻找妻子的洪姜。
自此姜家一蹶不振,姜子祁此生剑道再也跨越不过心底天堑,姜百忍以为自己是因为昔年坏事做多而被三弟打断手脚,自此心生怨恨。而姜曾浪,只是单纯认为自己是那姜百忍的儿子。
而实际其实是,姜家自那一场阴暗的多方干涉下的兄弟反目后,早已后继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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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百忍叹了一口气,今日再无姜百忍,唯剩姜子祁。伸出左手靠在姜曾浪的肩膀上,姜百忍整个人顿时化作飞灰,随着雨后丝丝凉风飘散,只余两把仙剑矗立当空。
姜曾浪缓缓站起了身,向后一甩袖子将宋玉花和菜岩直接送到混森入口,再传音道:“在此等候我就好,能吊着那个小子的命就暂时吊着。”
而这一切,洪姜都没有阻止,只是在用手掌不断擦拭着墨锤。
“好久不见,二弟。”姜曾浪看着洪姜道,只是那一双眼睛里,痛苦、沧桑、还有一丝解脱之感。
当年之错,再无后退一步的机会,今日二人,便有一人会死在这里,可以和婉儿一同葬于混森了,是的,他俩自从看见小啾那一刻起,就知道当年那场事故的结局了。
那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纯净无暇,还有那英灵形态,都在告诉他们,胡婉在最后一刻选择用尽毕生功力,将尚未出生的小啾保留住魂魄,让她借天地转生为一个浑浑噩噩心中无暇的英灵,而这一切常人本就难做,她还成功了,不用多想便能知那当年位倾国倾城的佳人,早已灰飞烟灭了。
毕竟倘若有一丝希望,谁又愿意让自己孩子这样不死不活苟活呢?
洪姜也轻轻伸手把小啾和唐狸向后推去,避免等会战争会波及二人,虽说唐狸伤不伤到他洪姜无所谓,可小啾还是要在乎的,哪怕知道对面那个男人,也不会伤小啾一毫。
小啾见自己和唐狸轻飘飘的和唐狸飘向木屋,有些担忧的叫了一声:“啾!”
洪姜每一次听到小啾这样都满头黑线,真不知道当初是哪一只禽妖收养着小啾的,咋这样教她发音,压根听不懂,只靠自己猜。
料想是在担心自己吧,洪姜温和的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小啾听罢小嘴微微张开,心想自己想告诉老头飘飘飘好有趣还想再来一次,这回答是哪跟哪呀?眉头皱了邹想要告诉大叔自己到底想干啥,憋口气咬了咬银牙憋了半天还是弱弱吐出个“啾”字,只是越到后面气息越弱,仿若蚊嗡。
姜曾浪静静看着洪姜把小啾们推到木屋,看着小啾的模样,温柔一笑,她的女儿,真是可爱呀,至于小啾的父亲是洪姜这件事,估计姜曾浪自动选择遗忘掉了。
待到林地中只剩二人:姜子祁三魂其二的姜曾浪,不再用那姜子洪为名的洪姜。
故事有很多的故事,可总要有结尾那一天,未见欢喜,独闻离愁,无以笙箫,曲终人散。
姜曾浪摊开双手,镇狱与龙行二剑剑尖对准洪姜,洪姜就这么静静看着那两把剑,只是捏着墨锤的手力道不断加剧,随着洪姜捏着锤柄力道的加剧,墨锤自锤头侧面出有黑芒不断蔓延,而随着黑芒的不断延长洪姜的手青筋暴起,一股寂灭厚重之息自墨锤黑芒中蔓延开来。
姜家至宝墨锤,本就是一把剑,一把重若山峦的剑——剑名非墨。
此时此刻,远在中狂州姜家密室之中,七星灯随风摇曳,飘忽不定,宛若将要油灯枯竭,居中端坐之人,正是百年来都清晰记得当年之事的当局之人——雪鬓霜鬟,姜子祁。
只是那眉宇间,还是残留有如姜曾浪那股不羁之意,除了当年刺的那一剑,姜子祁一生都没有犯过其他错事,只是有些事,错了就是一生难还。
姜子祁闭上了眼,远在混森的姜曾浪也闭上眼。
第三把仙剑环绕在姜子祁身旁,低声悲鸣,不知是为此间之人,还是为当年打造出它的那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姜子祁睁开眼的同时姜曾浪也睁开了眼,此时的姜子祁,剑心终归澄澈,他只想递出一剑,比一比看他和洪姜,谁才更优秀。
姜曾浪向后抬起右手做一虚握之势,双剑随着他的右手虚握动作也缓缓向后。
流年美景不足醉,杯盏良宵候佳人。凭栏侧剑空悲坠,天地一剑送倾城。
姜曾浪喝道:“子洪,接我一剑——倾城。”
天地寂静,刹那黑白。
此刻墨锤的黑芒已经如同镇狱剑一般宽厚,洪姜得双手用力才能拖着剑身向前,洪姜大脚迈出,拖着墨锤剑向姜曾浪那一剑顺劈过去,口中大吼道:“天地无她!要之何用!”
黑与白交汇,万籁俱寂,时间就好像静止一般,姜曾浪那一刺的澄澈无我,洪姜那一劈的哀伤之意,都停了下来,显得好慢,好慢。
此间唯有被二人剑意波及到的一片泛黄树叶,从树上飘零,转转悠悠,卷起了好几个圈,缓缓落入水泊之上,如重锤击鼓,震耳欲聋!
嘭!一剑过后,此前下的雨水,都蒸发殆尽,以二人为中心,呈现一个硕大无比的大坑,此处混森,寸草不生。
剑鸣震得昏睡之中的唐狸猛得喷出一口血,神色痛苦的醒了过来,而小啾,似乎被二人刻意保护着,什么事也没有。
姜曾浪咧开嘴笑了一笑,显得很是开心,只是那一张嘴,便是血流不止,染红衣衫,“还是我比你更厉害一点。”
输了这一剑的洪姜有些恼怒,被那一剑打得那是龇牙咧嘴的疼。
是的,那一剑,姜曾浪最后收了剑,而洪姜的剑,收不住。
姜曾浪死,洪姜活。
要论剑术,姜曾浪,也就是姜子祁,还是要高那么一点点。
洪姜揉了揉胸口,狠狠地道:“胡婉是我老婆!”
“你一直打不过我。”
“胡婉是我老婆!”
“我学问比你高。”
“胡婉是我老婆!”
“我是你大哥。”
“胡婉是我老婆!”
“能不能不提婉儿?”
“小啾是我女儿!”
姜曾浪一脸无奈,怎么当初婉儿,就选了这个无赖弟弟呢?也是,输了她,赢了世界又何妨?
他从没想过杀了弟弟,当初走火入魔是他一生的痛,无法原谅,唯有一死了之。
姜曾浪叹了一口气:“喂。”
“嗯?”
“带小啾回家继承宗主位置,我那一魂还撑得住两年。”
“知道了知道了,快滚吧。”洪姜还是使劲揉着胸口,二人毕生一剑,输的人早已了无生机。
“对不起。”
“行,知道了,但不原谅。”
姜曾浪笑了笑,闭眼,应声倒地,剑气炸开,灰飞烟灭。双剑悲鸣冲天而起,郎朗剑鸣自天而降,天之哭者,帝者也。
洪姜松开墨锤,从腰间掏出酒壶,缓缓喝了一口辛辣酒水,剩下的酒,缓缓倒在地上。
此行,除了不知真实目的的姜曾浪和宋玉花,真正的姜子祁,只为求死。
当年要不是父亲跪在二人面前,要不是为了解决掉当年算计姜家的那些背后势力,或许姜子祁早就死了。
而姜子洪自胡婉消逝那刻起,便只活在了复仇之中。
姜子祁背负姜家百年荣辱,只求一剑换当年一剑,死于她的男人手里,是姜子祁最大的心愿。
但其实你我都知道。
哪怕是死。
也无法挽回她。
那位佳人,眉眼弯弯。
那位佳人,温婉如湾。
那位佳人,神采非凡。
那位佳人,名曰胡婉!
她哭、她笑、她温文尔雅。
他思、他念、她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