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密局历来进人都不是那么简单的,都必须要经过他们情报处的一一审核和筛选,这两天他也并没有经手过新招人的档案审查。看着那十多个外勤特务对这两个人的严密保护的情形,李汉年突然明白了,不好,这两个人肯定是叛徒,是去认人呢。今天苏区的人就要过来了,不知道今天早上送出的那份情报梅老板有没有收到。敌人这次几乎是倾巢出动,来势汹汹,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这样看来,最好是亲自去茶社看看,抢在梅老板去码头前再提醒他一下,以防万一。于是李汉年便拉住身边的一个小特务,耳语几句后,就迅速转身离开了大楼正门,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很快就离开了保密局上海站的大楼。
由江北苏区过江进出上海只有两条通道:一是渡轮,必经十六铺码头;二就是火车站。军统特务把这两个地方看得严严实实。码头和火车站的外围停着好几辆黑色的轿车,两三个歪眉斜眼的特务正看似若无其事地靠在车旁,但两只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出口处。只要见到商人打扮的男子走出,立刻就会有特务上前进行排查。而他们排查的方式很特别,那就是看人的手掌。只要一看到来人的右手掌虎口处有老茧,就会“礼貌”地把他“请”进黑色轿车,许久,如狼似虎的特务才会把脸色苍白的来人给扔出来。车站的气氛因此而变得异常紧张。站在码头接送亲友的人们时不时地向特务们站着的方向投来惊恐的目光。
又有一班轮渡靠岸了,由于旅客比较多,出口处就显得有些混乱,特务们也变得神色严峻了起来,生怕漏过重要的目标。没过多久,黑色轿车的玻璃窗被轻轻敲了敲,站在车边的特务迅速提高了警惕,在简短地接受了指令后,他向左右一使眼色,伸手快速指了指正向出口处走来的一位中年男子。
身边的两个特务立刻跟了上去。
来人一身灰布长衫,头戴一顶黑色毡帽,左手拿着一把雨伞,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小型行李箱,上面明显地贴着安徽茶商联合会的标记。这个中年男人没走两步,就感觉到了步步逼近的危险,他不由得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可是,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特务们早已经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了中间,令他动弹不得了。
左边的特务一把抓住了来人的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朝外一翻,中年男子右手虎口处的老茧顿时显现在大家的面前。特务的脸上划过一丝得意的笑容:“用枪的老手嘛!”
“你们想要干什么?!”中年男子不由得愤怒了。
“别出声,跟我们走!”右边的特务迅速把冷硬的枪口对准了来人的腰间,“我们等你很久了!”
“你们不能随便抓人!”中年男子似乎还想辩解什么,毕竟他接受过专业训练,使他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还能够保持头脑的冷静。他知道现在所处的是公共场合,动静越大越好,所以,中年男人张嘴就嚷嚷了起来,“特务乱抓人啦——”“少废话,快跟我们走!”
“你们抓人要问问我是谁,你们抓错人了!我是生意人,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安徽茶商联合会的秘书长。我和你们国民政府的很多要员都是有联系的。”中年男人竭力挣扎着。
“错不了,就是你。别来无恙啊,顾科长!”右边的特务显得有些得意,“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我们抓住了吧?走吧,我们钟老板请你喝茶。你不要不识抬举。”
紧接着这两个特务不管被抓住的中年男人如何挣扎,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右手的特务还牢牢地抓住他的头发,迅速来到早已等候在一边的黑色轿车旁,拽开车门,双手一顶一托,中年男子顿时双脚离地,像一个包裹一样被狠狠地塞进了车子里。
嘭!嘭!车门以最快的速度关闭,紧接着黑色轿车就狂奔而去。
在十多米开外的轮渡等候区,人们七嘴八舌小声地议论着。人群中,站着一个胖胖的、面容沮丧的中年男子,他就是奇缘茶社的梅老板,眼前发生的一幕虽然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发生之快还是让他大吃一惊。刚刚被抓走的长衫男人他当然认识,这条线上已经跑了很多回了,系从来都没有出过错的老交通员,怎么今天却偏偏还来不及接头就被特务认出来了呢?江北那边组织上肯定出了奸细。梅老板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切断这条线上的一切联系,并且马上把交通员被抓的事情通知上级。想到这儿,他忧心忡忡地压低了帽檐,左右看了看,等到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悄悄退出了码头拥挤的人群,来到街上,紧走几步,迅速闪进了身边一条不起眼的弄堂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人力三轮车快到奇缘茶社门口的时候,眼前的场景不由得让李汉年愣住了,因为茶社往日熙熙攘攘的大堂今天竟然格外冷清,伙计正在竖门板,门边柱子上挂着醒目的“今日歇业”的牌子。李汉年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拍拍车夫的后背,假意托词自己临时改变主意了,要回辣斐德路。车夫拉着三轮车一刻不停地跑过了奇缘茶社,李汉年头也没有回,也没有再朝茶社看第二眼。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出大事了,很有可能茶社的周围已经布满了特务。在彻底弄清楚情况前,他现在除了迅速离开,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入夜,水车巷,由于住的都是贩夫走卒等一些苦力,所以,早早的,整条水车巷子里已经一片漆黑。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偶尔有野猫穿过的声音。
不远处,低低的狗吠声传来。
两条黑影闪进了水车巷,沿着石子路径直来到了巷子尽头的面馆。其中一人略微迟疑,上前敲响了面馆的木质门板。
很快,门板被拉开了,显然,门内正有人在等着两人前来。两人随即闪身进入了面馆。门板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谁都没有注意到面馆对面的垃圾箱旁,蹲着一个黑影。他机敏的双眼正紧紧地盯着面馆里的一举一动。
穿过店堂,三人来到了左侧厢房,推门进去,早就有一个老者等候在那里。等看清楚来人后,老者站了起来,和蔼地笑道:“你们来了,一路上都平安吗?有没有特务跟踪?”
来者中的中年男子一边脱下棉布帽子放在桌面上,一边叹了口气:“来的时候看到特务在十六铺码头抓人,看来,上海的形势是越来越紧张了。”
老者神色严峻地点点头,坐回到了椅子上:“没错,现在不光是保密局的特务在蠢蠢欲动,四处抓人,我们还要防着中统这个老对手。对了,老秦,你看清楚十六铺码头抓人的特务属于哪个部门了吗?”
中年男子老秦皱眉想了想,随即摇头:“没有,不清楚是中统还是保密局,被抓的,我也不好说,但是看情形和听口音,应该是江北那边的。”
老秦也是一个交通员,经常跑江北负责接送来往人员。
“老张,这就是刚从江北那边接过来的赵红玉同志,陕北抗大刚毕业的。
因为老家是上海,会讲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所以组织上就派来协助我们工作。”
说着,交通员老秦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始终一声不吭的一个年轻女孩。女孩面容清秀,齐耳短发,身着对襟紫色大袄,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
“你好,张队长,我是赵红玉。”年轻女孩很大方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老张皱了皱眉,眼前的女孩不超过二十岁的年纪,显得很是稚嫩,他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老秦啊,赵同志是不是太年轻了?我们一线的斗争可是很残酷的。”
老秦不由得笑了:“老张,这点你放心,赵红玉同志,你把伍豪同志的信拿出来给大家看一下。”
虽然华东情报处的很多人都没有真正见过伍豪,但是这个名字却很受人尊重,他直接领导着整个华东情报处的工作。
看着信中熟悉的笔迹,老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笑着点点头:“我们三处(‘打狗队’)正好缺少一位女同志,欢迎你,赵红玉同志!”
面馆外的垃圾箱旁,那个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的黑影隐约听到了屋内传来的笑声。他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冷笑,随即站起身,向巷子外快步走去。
没过多久,亚尔培路2号的法式小洋楼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正在灯下沉思的季源溥,他不由得皱眉,在第二声铃声响起之前摘下话筒。
“哪位?”
“处座,鱼已经上钩。”对方说完这句话后,很快就挂上了电话。
季源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数日未见的笑容。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哼着小曲儿背着双手向卧室走去了。今晚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担心什么了。一切安排就绪,就等着看好戏了。
两个穷凶极恶的军统特务把被他们称为“顾科长”的男人强行塞进了汽车后,就给他罩了头罩,捆了双手,而顾科长随身带来的简单行李,则被他们随随便便地扔在了脚边。汽车带着顾科长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里兜了一圈又一圈,几个回合兜下来,来人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城里郊外都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