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洛阳,这场罕见的大雪终于暂时地停住了。
但未曾放晴的天空还是有些阴沉,城门外的官道上积雪泥泞、难通车马。
那些个有眼力劲儿的商贩早在下雪没多久的时候便开始备粮了,如今卖粮卖菜的商贩均是狠狠提了把价。
江锦言倒是松了口气,自己早就同于清浅交代了,备在于家的存粮是要用来稳住城南的局势的。
不然,城南必乱。
如今城南的疫病已经蔓延地慢了些,京兆府尹冯见才知道了这情况自然是又派了些人手去城南。
若是洛阳闹起了疫病,他这还没捂热的官帽岂不是又要便宜了别人?!
好在这江锦言和于清浅也并未要闹大此事,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尽早混过这道坎去。
倒是城内的粮价却实在是压不下来,如今便是厨房所用的干柴……那也是平白地贵了好几倍,这天气……城外的樵夫自然也是进不来城的。
这么几日,便是小有存粮的人家也都纷纷断了粮,有些个拿不出银钱的穷人家要想买到米粮,恐怕是要卖儿卖女了……
江锦言忙同于清浅合计,随即便在城南又设了间施粥的铺子。
天还没亮,江锦言便已经赶了过来,如今雪虽然是停了,但地上仍是泥泞不堪的。
待她的马车停在城南时,那粥铺已经是井井有条地架起了大锅开始熬粥了,一旁又两个衙差正在看守着粥铺。
江锦言交代了姜为去封了些打酒钱给守着粥铺的衙差,那两个衙差忙笑着拱手道谢。
本以为被赶来这粥铺看着就是个没有油水捞的苦差事了,可这手里的银钱可是实实在在得到了的好处啊!
“我去瞧瞧里头是不是一切妥当。”说着江锦言拢了拢头上戴着的风帽,转身进了粥铺里头。
于清浅想到了收容病患的宅子里头还是不放心,转身便走向了不远处的宅子。
拐过街角,一阵孩童的哭闹声却猛然从身后传来,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从城门的方向不断逼近!
于清浅急忙回身,却见到那匹马已经是控制不住,直直地往那孩子的方向去了!
那孩子年纪尚小,只呆呆地站在道路中央,除了哭闹以外别无反应。
马上的男人一身灰衣,脸上的凝重之色渐起,他狠狠地拉了缰绳却因着道路的关系而停不住了!
“快让开!”
“小心!”于清浅喊着,也顾不得去看那马上的人是何身份。
她急忙朝着那孩子冲了过去,一把揽住了他便要往旁躲。
而此时那马上的灰衣男人在快要撞上于清浅的背影时攥紧了缰绳。
千钧一发之际便翻身将缰绳猛地一拉,最后竟然是连人带马都栽在了地上。
地上佩剑落地的声响和那马的嘶鸣声顿时便传出了很远……
这声响极大,于清浅惊魂未定之下还是忍住了惧意,忙上下检查了一遍这孩子。
这孩子虽然穿得极薄,可浑身却在发烫!
看来也是得了疫病……
一旁早就有衙差围了过来,带头的衙差见到那从地上起身的男人,忙“哎哟”一声便迎了上去。
他拱手道:“小人见过方世子!您这是……”
说着他已经帮着将那马牵了起来。
方立诚的衣衫已经是沾上了不少的污泥,他甩了甩同样如此的衣袖,摇了摇头,“无碍,无事的。”
方立诚见到一旁还护着孩子的于清浅,忙问道:“姑娘有没有被伤着?”
于清浅回身却见是方立诚,忙行了一礼道:“原来是方世子,方才我是见这孩子躲不过马,便有些急了……”
方立诚见原来是曾医治过方老夫人的于清浅,摇了摇头道:“原来是于小姐,不过这确实是我的不是,没想到洛阳城内的积雪如此严重,竟是一时之间失了掌控,要是伤了人……那方某便惭愧了。”
于清浅见那孩子还在哭闹,只是见了一群衙差后怯怯地躲在了她的身后。
她蹙了蹙眉头,“方世子,这孩子恐怕是染了疫病了,我就先将他带走了。”
方立诚点点头,不顾身上的污泥便翻身上马而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在将军府的上房正院门口的不远处,方立谨刚出院门走了没几步,却迎面撞上了一身污泥要进门的方立诚。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差事已经办完了?”
方立谨惊愕地停下了步子。
方立诚眉头一蹙,“粮草我已经交给了手下的副将去办了……我三日前收到了家书。”
“原来如此……”方立谨轻笑了一瞬。
难怪自己的大哥沉不住气了。
那家书可不就是写了定下的方立诚和康家小郡主的婚约一事嘛!
他微微颔首,“大哥这身恐怕是不适合去上房的花厅的,康夫人和康小姐正在里头同母亲一道品茶。”
方立诚眸子一暗,“我回来便是为了此事。”
方立谨止住了本欲离开的脚步,淡淡道:“大哥……你可要想清楚,这婚约并不是为你而定,而是为这方家嫡长孙而定的。”
方立诚顿时便觉得自己的双腿沉重了许多许多,似是要迈不开步子。
从襄都快马加鞭、没日没夜地赶回了洛阳,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那种想立刻回到洛阳推掉这亲事的冲动被自己这方家嫡长孙的身份狠狠地冲撞了一下。
“方二少爷,那园子里的画眉是你的?”
一声极清脆、宛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疾行而出的女子披了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里头透着碧绿的翠烟衫,系了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
因着无雪,她便没有戴上风帽,娇俏的面容上笑意和煦,宛若春风。
她见到方立谨对面站着的俊朗高大的男人后,有些莫名,不知是该回避还是如何。
方立谨见她难得的露出了局促的表情,轻笑道:“郡主不必拘束,这是我大……”
“我还有事,先回院子里换身衣裳。”
方立诚打断了方立谨的话,没有再看康金音,直直地从她身边绕过了。
康金音蹙了蹙眉,转瞬已经恢复了笑意,她笑道:“没事,我不过是来问你讨那只园子里的画眉瞧瞧的。”
方立谨对不远处候着的清风道:“清风,带郡主去取那只园子里的画眉。”
清风笑得见牙不见眼,“诶!小的这就去!”
在府里不过是十几日的时间,这上上下下已经是无人不知这要做未来主母的小郡主了。
要说这小郡主,那可的的确确是个讨喜的性子,待人又极温和,即便是去客院里头跑个腿传个口信儿,那也是时不时就有不菲的赏赐的。
清风上前一步,咧着嘴对康金音笑道:“您随小的来。”
方立谨对她拱了拱手,“我还有事不能陪着一道,便先走一步了。”
康金音笑了笑,“我自己去就行,倒是要多谢你的画眉了。”
方立谨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向了大门的方向。
这康金音的确是极好的模样和性子,对方家来说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见到方立谨走后,康金音抬眸望了眼方才方立诚走远的方向。
她咬了咬唇。
这必定就是方立诚了。
可他似乎对这婚约很是反感的样子……
“郡主……”
清风见她不言语,试探地叫了声。
康金音拉回了自己的思绪,对他温和笑道:“走吧,你同我说说,该怎么饲养这画眉。”
清风这才堆起了笑意,“哎哟,您这可就是问对了人!小的不仅会养画眉,还会教那八哥说话念诗呢!”
康金音抿嘴一笑道:“哦?那八哥该怎么教他?”
“要看它的慧根。”
清风清咳了一声,要是说自己只会在那八哥面前念上五六个时辰,这……
出了将军府走了没多远,方立谨早已是瞧见了不远处陶罐摊子旁站着的一抹嫣红的身影。
他走近了那陶罐摊子后轻咳了一声。
轻红放下了手里的陶罐,顺手往那里头塞了块碎银。
她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找个地方说事,有动静了。”
方立谨眉头一跳,“跟我走。”
半盏茶后,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进了家不起眼的茶馆。
落座后方立谨便道:“拿只茶壶来。”
那小二呆愣了半天,“客官……您要什么茶水?”
方立谨挥了挥手,不耐道:“听不明白?本少爷只要茶壶……”
那小二见他衣着贵气不凡,自然不敢胡乱得罪,哈着腰道:“客官……本店是不能……”
砰地一声,一个银锭落在了桌面,“二十两。”
那小二不敢置信地接过了这银子,两眼放光道:“诶!爷!您等着,小的这就去。”
轻红撇撇嘴,“每次都这样……以后还能找得到不认识您方二少爷的茶馆么?”
片刻后,那小二已经取了只上好的空茶壶和一套杯盏来。
那茶壶和杯盏均是青花荷叶纹的,雅致不凡。
方立谨自顾自地取出酒囊,“替本少爷倒进去。”
那小二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替他将那酒都装进了茶壶。
轻红吸了吸鼻子,笑道:“到底还是同您说话来的实惠,这上好的秋露白我可是没喝过几回的。”
方立谨嘴角一勾,“凭你轻红姑娘的手段,在那是十香楼里还不是混得风生水起?这区区秋露白算的了什么?”
轻红爽朗一笑,随后倒了杯酒,抿了口道:“这次可是意外之喜,您不是一直想拿住那李家大少爷的把柄么?我可是有了眉目,的确如您所言,他同端王有来往!”
方立谨心里一震。
如今皆是事事都如了江锦言的话!
下一步就是下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