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瑞放轻了脚步,疾步走到了齐问之的书房,他回身问道:“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救她?”
齐问之开口道:“解药。”
砰地一声,那案桌上的笔墨纸砚也被周承瑞的一掌震到了地上。
随后周承瑞上前一步,甚至一把攥住了齐问之的衣领,“解药!本王若是有解药……还来靠你齐家?!你想光复齐家?!那便让本王看到你的价值!”
齐问之被他推到了墙上,呼吸有些困难,“只要挺过去,这位姑娘便不会死……这毒,下的初衷便是要她生不如死,齐某不才,只能试着压制,若是……”
周承瑞的手掌慢慢收紧,“若是她挺不过去?”
“这位姑娘便会生不如死。”
到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解脱……
周承瑞猛地放开了手,“一派胡言!本王不允!”
齐问之跌坐在了地上,倚着墙大口地喘着气,“王爷……齐某便是死了也没有法子换这位姑娘的命。”
周承瑞重重地呼吸着,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沉声道:“你下去吧。”
齐问之扶着墙站了起来,缓缓走了出去。
现在只能多找些克制寒性的药材,尽可能地让她挺过寒症复发的第一次了。
也许还能撑下来。
也许她命不该死……
周承瑞站在窗口沉着脸,直到听到了鸽子扇动翅膀的声音。
他抬眸,窗沿上已经落了只灰色的信鸽。
取下了脚环上的纸笺,他快速地打开,看了上头所书的事情后脸色才缓和了下来
——援军被绥军困于明江,许君彦带兵亲破绥军,王清端于混乱中已死,被查出身怀大绥信物,请王爷明示。
周承瑞想到了洛阳的局势,这才面带了喜色。
王家这时候恐怕是想着法子撇清这件事了,最好还要同许君彦对上!
失了嫡长子还得面临王家的灭顶之灾……王昭这时候的脸色想必是极好看的!
不过王家的根基实在是根深蒂固了,就凭着王昭的手段,很可能将这事就推到了别人身上,说不定还要讨回一口气来!
这时候……他那个皇帝弟弟大概是彻夜难眠了。
一面是想除却除不掉的三朝王氏,兴许还得安抚,一面却又是军情刻不容缓……
周承瑞嘴角的笑意带着张扬,他走到案桌后提笔快速地写了张字条,系在了那鸽子身上后便放飞了鸽子。
明城的局势越发的乱了,杨家只能抵抗住渭城而来的绥军,而明湖出现的那些绥军却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毫无章法!
说好了的援兵反倒成了此刻的累赘!
还有那领军的王清端,这个王字让他的身死又添了几重复杂之意。
军帐内的许君彦和从襄都赶来的萧宜之都静默不语。
“许将军,萧某知晓你心忧江大小姐,可明城实在是迫在眉睫!江大小姐聪慧过人,一定不会……”
许君彦抬起了头,那眼中的血丝和听到江锦言时那种颓然藏掩不住。
“萧先生……不必管我,明湖的部署不变,援军的大半兵力都已折损,我们无力回天,守住明湖才是最关键的。”
说完,他起身出了营帐,外头的夜幕极重,天上的星子零零落落,像极了那晚。
他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在心里放下她,从始至终,她都在心中极重的位置,而自己的身份权势和职责却让自己觉得自己极其无用!
他苦笑了一声,策马向着西南方向的峡谷而去了。
马蹄声在夜晚的侵染下显得愈加寂寥。
一个多时辰后,他翻身下马,跳上了峡谷旁的巨石。
这是湖州的边界,是他每夜均要来的地方。
只有这里,让自己觉得同她接近一些……
在这里看到的星星,就如同在湖州于家的那晚,同锦言并肩坐在屋顶上所看的。
此时的幽谷内,齐问之带着江锦言到了竹林深处,他望着江锦言手里做了一天的孔明灯,笑了笑,“姑娘是要来这里放这孔明灯?”
江锦言却是淡淡地笑了声,“今日是我母亲的冥寿。”
齐问之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和枯枝断裂的声音,他侧过头望了眼江锦言,她倒像是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是默默地取出了火折子。
“曾经,我母亲同我放过孔明灯,她说心诚……则灯往。”
若是真的如此,这灯又能不能去往自己心中所念之人的眼前?
火折子被她引燃,一下子便映出了那浅笑却已极美的容貌。
一头乌发只是随意地用丝带系起,脸上未施粉黛,清清浅浅,越发如她的气质。
如今虽是荆钗布裙,却让人愈加移不开眼,仿佛一颗明珠,光泽浅然却清雅出尘。
那白色的孔明灯上是齐问之的手笔,写着“勿念”二字,里头暖黄色的火焰不断跳动,不断撑起了这极大的孔明灯。
远处的阴影里,周承瑞的眼睛里也仿佛闪着光亮,映着那江锦言手中的火焰。
这孔明灯他是知晓的,也怀疑过她的目的,可她却以身子不适为由让齐问之代笔写了这二字。
周承瑞苦笑。
自己对她却是没有办法放松警惕的。
她聪慧,出乎自己意料的聪慧,且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
仅凭着这一点,自己便没有办法走近她,没有办法在她醒着时拥住他,也没办法同她并肩……
自己只能站在这阴影里,远远低望着她。
这一场仗,自己已经输了。
“勿念。”
周承瑞细细地品着这二字,思绪也随着那慢慢升起的孔明灯飘向了空中。
江锦言的手已经松开,却迟迟没有收回。
这孔明灯实则是自己同外界联系的唯一一次机会,可能被人瞧见的机会是万分之一,是绝无可能被他看到的吧?
可似乎这又仅仅是自己的心中所念。
勿念……
因为自己念得好累、念得好苦……
他呢?
会不会同自己一样,甚至更苦更累?
君彦,勿念心安。
“姑娘,天凉。”
齐问之轻轻替她披上了一件披风,隐约可见那披风上头绣着的麒麟,活灵活现。
是周承瑞才会用的披风。
江锦言没有回话,静静地站着,望着那不断上升渐渐变成一个光点的孔明灯。
“回屋去吧……”
江锦言垂眸,到底还是开了口,“我还能熬多久?”
齐问之身子一僵。
这姑娘实在是给自己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分明是娇弱无依,可永远有一种让人无法小觑的气势,就算是病发时缩在床榻上,她也能倔强地不发一言。
那一次,若不是自己及时塞了小木棍在她口中,她甚至是要咬破了唇!
“姑娘,湖州的天气是不会冷的,可你却是日日忍受着寒症即将发作之苦,许是五日,许是三日,也许明日,我没有办法,只能在寒症发作时煎药替姑娘压制寒性,可……姑娘要自己熬过去才成。”
齐问之不忍去看她的眼神。
江锦言点点头,“我知晓了,先生放心,我不会死在这里……”
她走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于家若是想靠端王成事,必须小心,不要轻易拿出所有的底牌,先生聪慧过人,是懂得小女子的意思的。”
随后她若无其事地后退了一步,轻叹了一声,“只可惜,我瞧不见星星了。”
这声音很是清澈,仿佛秋风一般吹进了齐问之的心里。
他回过神,对着江锦言微微颔首,“姑娘回去吧。”
江锦言刚要笑着点头却突然蹙起了眉头。
她紧紧抓住了一旁的竹子,甚至扯下了许多的竹叶,“今夜……的确,很冷。”
说着她已经倒在了地上,缩在了竹子旁。
“锦言!”
齐问之还没来得及出手,周承瑞已经飞奔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回事?!怎么会……”
齐问之愣在了原地,“怎么会这么快……”他来不及多想,高声道:“快带她进屋,我去煎药!”
周承瑞颤着双手抱起了她,她的身上凉的像是没了温度,只有眉头紧锁的模样还彰显着一丝生机。
他疾步向竹屋跑去,嘴里地喊着,“锦言!本王不允许你死!”
峡谷旁的风声呜咽,许君彦斜靠在巨石旁,望着风中摇晃着的树影。
一小簇光亮从谷底隐隐升起,像是升起的星星。
他心里猛地一紧,望着这棵星星悠悠升到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地方。
孔明灯……
他轻叹了一声。
许是谁家孩子放飞的孔明灯。
那灯摇摇晃晃着飞向了他,却最终挂在了枝头,上不上下不下。
许君彦凝视了片刻,最终纵身一跃跳到了树干上,将那只孔明灯从树枝上轻轻放下,又托了一把,让它继续向上而去。
“勿念?”
他轻轻呢喃着。
若真的是心中所铭,又怎能做到勿念?
他闭上了眼,锦言的音容笑貌似乎又浮上了心头。
还有那晚自己还不曾告诉她的话。
“锦言,我知晓你不喜欢洛阳,日后我们便离了洛阳,天下之大总有你喜欢的地方。”
“我不爱洛阳,可你呢?我不爱权势,可你呢?没了权势地位,你甘心吗?你这么多年隐忍至今,就为了我这么一个女人便统统付诸东流?”
这两句话总是盘桓在自己心里,挥散不去。
自己总以为自己还有时间,还能让她亲眼瞧见自己的选择,可如今,自己却连她身处何地都不知晓!
锦言,为了你,权势、地位便是付诸东流那又如何?
世间万物,又有何物能抵得过你回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