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涵说完话就掉头往回跑,廖耀华看到刚刚还蹲在反坦克锥后面举枪射击的那个传奇老兵“二百五”也在扭头往回跑,视线再越过反坦克锥往前看时,果然看到好几辆庞大的铁甲车已经带着“突突”的声响开了过来。
来不及细看小日本坦克的样,廖耀华也心慌慌地跟着往回跑。
刚才冲出地下掩蔽部时因为阵地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开,所以没看到什么,现在再往回跑时,阵地上的硝烟却已经散开了,廖耀华也终于看清楚了小日本集群炮击后,己方阵地上被炸出了密密麻麻大小不等的坑洞。
许多战壕都被炸塌了,十九大队的战壕虽然修得很牢,还用木桩加固过,但在大口径重炮的轰击下却跟纸糊似的,廖耀华甚至看到一处地下掩蔽部都给炸塌了,至少一个排的官兵都给炸死了,爆炸产生的大坑里尽是断肢残躯。
廖耀华甚至看到了半个开了瓢的头骨,圆凹形的颅腔里已经空空如也,看到这,廖耀华胃里顿时间翻江倒海,两条腿也再度开始发软,如果不是李子涵扶了一把,他很可能就一头从战壕外侧两米多高的边缘上倒栽下去了。
东史郎躲在小队长身后,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东史郎来自京都竹后町一个富裕的商人家庭,他的理想是当一名旅行家,不过当时日本大行其道的军国主义教育却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最终他成了一名帝**人,并且踏上了遥远的中国战场,半年前在南京这小鬼子也杀了不少中国人。
东史郎文笔出众,自从踏上中国战场后他写了许多篇日记,不少日记当中都专门描述了到中国后的所见所闻。
在东史郎的笔下,古老的中国就跟人间天堂一样的美丽,去华北之前他从未见过像华北平原那般辽阔的原野,日本的关东、关西平原跟华北平原比,就只是一小块洼地而已,来华东之前,东史郎也从未见过南京这般雄伟瑰丽的古城,还有上海,他从未见过比上海更繁华的都市,日本首都东京跟上海比就跟乡下似的。
不过此时此刻,东史郎却再没有了浏览风景的闲情逸致。
小日本的炮兵装备要远远强于**,但也就比**强而已,跟德国、苏联等当时世界上的陆军强国比,简直就是渣,跟三年后战争机器彻底开动后的美国相比就更不值一提,小日本没办法依靠炮火摧毁**的防御工事,也没办法对躲在工事里的**造成大量杀伤,所以炮火准备之后,小日本还得派出小部队进行试探攻击,目的是试探**,判断**从炮火中生存下来的火力以及兵力。
东史郎所在的步兵小队很不幸地“抢”到了这个任务。
还没踏上华东战场前,东史郎就已经听说过淞沪会战,知道**在淞沪会战中表现非常英勇,日军派去试探攻击的步兵小队的伤亡通常都会很大,所以东史郎早有心理准备,但他绝没想到,参与试探攻击会如此危险。
刚才那个中国兵明明还远在四百米开外,射击命中率却高得吓人,北岛上等兵明明已经卧倒在地,却还是被对方一枪打爆了头,当时东史郎就趴在北岛旁边,他能清楚地看到子弹穿过北岛钢盔后爆出的那团血雾。
直到这一刻,东史郎都在想,北岛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心里想的会是什么?越想这个问题他就越害怕,京都的士兵大多家境殷实,战斗意志也远不如别的来自边远贫苦县份的士兵,东史郎尤其怕死,他一点不想死在这里。
直到身后传来隆隆的机械轰鸣声,然后九五式轻型战车庞大的身躯越过东史郎所在的步兵小队并且遮挡住了**的射界,东史郎才终于感到了一丝安全,有了战车做屏障,他们的步兵小队至少不用直接面对中国兵的枪口了。
四辆九五式轻型坦克一字排开,向着十九大队的阵地气势汹汹地碾压了过来,在坦克后面跟着至少一个加强中队的日本兵,小日本一个标准的步兵中队为18l人,编入炮兵小队以及重机枪小队的加强中队则超过
东史郎所在的小队也汇入了大队日军当中。
小日本的工业底子其实并不薄,但限于资源匮乏,所以只编成了极少量的战车部队,而且其中的绝大部份都留在东北跟苏联红军的坦克部队对峙,投入中国战场的坦克非常少,所以像现在这样,一次出动四辆坦克引导步兵进攻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小日本的坦克兵算是技术兵种,技术兵种跟步兵是不一样的,步兵服役期只有两年,服役期满便必须退役回乡,坦克兵却由士官组成,服役期也比步兵要长得多,训练也更好,所以小日本的坦克兵素质还是很高的。
既便是行进间开炮,小日本坦克兵的命中率也极高。
横在十九大队阵地前的二十多个反坦克锥最先遭到日军坦克的炮击,不过37mm主炮发射的动能弹只在反坦克锥上留下了一个个浅凹,少数反坦克锥的尖角被击毁,整个反坦克锥阵却丝毫无损,不得已小日本的坦克只能绕道。
东史郎一边跟着坦克往前走,一边听小队长在发牢骚。
东史郎的小队长叫长谷川康,也是竹后町人,家境比东史郎还要好,而且他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妻子,东史郎看过照片,当真比东京的那些个艺妓都还要漂亮,每天晚上长谷川康都会搂着妻子的照片入睡,长谷川康做梦都想早些退伍回家主界。
但长谷川康的回家愿望显然难以实现,至少现在不可能,刚出征时,大本营曾说最多只需要三个月,他们就能打赢圣战回国,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中国人却仍未屈服,既便首都沦陷,他们也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
“东桑,你水壶里还有没有水?”长谷川康忽然回头望着东史郎,这小鬼子发了半天牢骚,口渴了,自己水壶里的水早让他喝完了,东史郎解下自己的水壶,正要给小队长送过去时,耳畔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然后一块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碎片高速旋转着飞过来,一下就切入了长谷川康的脖颈。
长谷川康的脑袋连着钢盔颓然落地,又骨碌碌地滚到了东史郎脚下。
东史郎定睛看去,长谷川康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刚才那种不忿的神情,似乎还未明白自己身上已经发生了什么,东史郎却吓得杀猪般惨叫起来。
“八嘎牙鲁,你把帝**人的脸都丢尽了。”一个军曹长上前来,对着东史郎就是两耳光,又揪着他的衣领强迫他转身往前走。
东史郎就像只牵线木偶,机械前行,一边还扭头往回看,只见长谷川康的脑袋还好端端地立在地上,似乎还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巨大的恐惧顿时将东史郎彻底笼罩,他赶紧从挎包里翻出了妻子送的千针韧,几乎每个日本兵的挎包里都藏着有这样的千针韧,有母亲送的,也有妻子送的,这表达了她们对远离家乡、出征在外的亲人的思念以及祝福。
在千针韧底下,压着他妻子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依然在甜美地微笑着,他不由得想,如果他也战死在了中国,就再回不了家乡,再见不到他的妻子还有父母亲了。
东史郎本能地往后面出溜,却被一个锋利的尖状物顶住了身体,有些愣愣地回过头,却看到了中队长田中冷酷的面孔,田中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了指前面,东史郎只得哭丧着脸又折回去,跟上已经突进到五十米外的坦克。
“笨蛋,你眼睛瞎了,没见我刚才给你打手势?为什么晚了几秒钟才按起爆器?”李子涵从前方观察位里折回来,冲着廖耀华大声怒吼,刚才有辆日军坦克正好压到了地雷,可惜起爆晚了片刻,结果只炸翻了跟在坦克身后的几个日本兵。
廖耀华愣愣地望着李子涵,有些不知所措,直到现在他整个人其实都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当中,就跟踩棉花堆里,没着没落,反应也比平时慢了半拍,刚才他明明看到了李子涵在打手势,可一下子他就是反应不过来。
工兵排精心准备的反坦克地雷最终没能发挥什么作用,在引爆了第一颗地雷之后,小日本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四辆坦克全都停下来再不往前突进,而是用37mm主炮以及前射机枪对十九大队进行火力压制,然后派出工兵进行火线排雷。
十几个日本兵端着探雷器从坦克后面冒了出来,结果才刚一露头就让十九大队的神枪手于掉了好几个,剩下的日本兵赶紧又缩了回去,然后换了刺刀贴着地面爬上来,改用刺刀探雷了,这样效率虽然会低一些,却胜在安全。
高慎行击毙了两个日本兵,很快遭到日军坦克主炮、机枪的全力压制,只能在几个狙击位之间疲于奔命,头都没法抬,眼看埋在阵地前的反坦克地雷保不住,李子涵只能下令提前引爆,将几个探雷的日本兵炸死了事。
耽搁片刻后,日军开始继续向前突进。
李子涵带着工兵排撤离了第一线,工兵其实没有很好地完成任务,但再留在第一线已经作用不大了,再接下来就看步兵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