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嫁女,一贯是陪四个丫鬟并两房家人。丫鬟或者给姑爷收进屋里当通房,或者嫁给姑爷家的下人,将来做管事娘子,陪房则是留在媳妇身边,帮她打理内院事务,这些丫鬟和陪房,自然就是媳妇的心腹膀臂了。
只是齐欢在齐府备受冷落,她又一贯怯懦退让,她的丫鬟婆子们多有怠慢,又听闻齐欢被齐府大老爷草草嫁了个武官,还远离京城,稍有些手段人脉的,都千方百计地要留在齐府,不跟着齐欢嫁出去。
因而齐欢的这两家陪房,都是在齐府的二三流人物:朱六原是在马棚里喂马的,他老婆负责浆洗纱幔床帐,连二门都很少进去。赵来宝和朱六一样,也是喂马的,他老婆倒有点来历,原是二太太的丫鬟,因得罪了二太太得力的管事妈妈,耽误了一生的姻缘。
齐欢之所以要去马家庄,就是冲着这个以前的一等大丫鬟去的。
此时的马家庄里,赵来宝和他老婆并不知道齐欢的到来。农闲时节,两夫妻一边做点儿剥花生的小活计,一边在斗嘴。
“我跟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跟着二姑娘离了京不说,连府里也未能站住,竟来到这穷乡僻壤受苦。就是我在家时,我父母也未曾让我做这些,更别说跟着二太太时了!”
听到老婆的抱怨,赵来宝的反应和往常一样,就当没听见,低头剥花生。
这个身形矮小浑圆的妇人似乎也习惯了相公的沉默,也不在意无人回应,继续絮叨:“这次去府里,张德的二小子才多大?竟就让他去了,你这一年帮庄头打理这田庄,多种了好多花生,又晒了那么多枣子,不都是你的功劳?你不去姑爷面前露露脸,难道就由着我们一家人在这里喝风不成?”
赵来宝听老婆说到了主人身上,有些不满,皱着眉开了腔:“咱们当初是为什么来这儿的,我若是去了,被老爷看到,又说出个借口折腾我们怎么办?反正现在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
赵家的一看相公居然反驳于她,来了劲,盘着腿指着赵来宝鼻子就骂起来,“我说你是榆木疙瘩死不开窍你还不服,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你没听他们说府里已经不一样了吗?咱们姑娘一夜之间变了性子,把红云都治倒发卖了,现在姑爷宠她还来不及呢。你去他面前露脸,他怎会像以前那样?”
赵来宝为人保守,不肯生事,听老婆这么说也不为所动,只说了一句“你消停的吧”,就又低头剥他的花生了。
赵家的又唠叨半天,赵来宝始终不接茬,赵家的本来心里没什么,看她相公一脸窝囊样,反倒生了一肚子火,扔了花生,走出房门。
其实相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自家姑爷蛮横不讲理,现在宠了姑娘,自然把她擎上天,但若姑娘失了宠呢?姑娘好歹是正妻,轻易动不得,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被主人迁怒可是太正常不过。要是好容易回到府城又被赶回乡下,被朱六家那个嘴碎的贱婆娘听到,岂不是要被她笑死。
其实在马家庄看庄子的活不错,庄头也不大来,他们大小算个管事。佃户们埋头劳作,从不生事,相公沉默寡言,手却巧,常做些草编的小玩意儿拿到县里换零花钱,她嘴巴虽刻薄些,却也不曾得罪于人,又会点医术,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她也能帮着出个主意,配两副土草药。
只是想到自己家的一对儿女,赵家的又有些犯愁。儿子八岁了,要在府里,不能做个公子身边的小厮,也能做个二门传话的。女儿六岁了,也该学学规矩,见见世面。窝在乡下,两个孩子天天和泥猴似的,笑起来一脸傻样,难道将来他们都要当泥腿把子不成?
赵家的一边乱糟糟想着心事,一边信步走到了庄子头上,远远看到出庄的乡间小道上,张承宗赶着马车往这边来了。
“回来得倒快!”赵家的想着这小子赶了一上午车,大概是会口渴,一会儿让他去家里喝点茶水。他自己一个后生,锅不锅灶不灶的,哪里有口热水喝。老子和大哥倒是在城里享福,偏丢下个小儿子在田庄受苦,也不知道张德那老东西怎么想的。
“这么快就回来了?难得去趟城里,也该多待两天才是!”赵家的和张承宗打招呼,却忽然发现他脸上神色有点不对。
张承宗笑着说:“婶子正好在这儿,快回去告诉赵大叔和其他人,太太来了!”
赵家的张大着嘴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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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之前没通知,庄上一片忙乱,以赵家的尤甚。又要催着给齐欢主仆打扫屋子,又要让人将刚晒好的枣干柿饼等新鲜小吃端上来,又想起来这是难得的露脸机会,吼着赵来宝赶紧带孩子进来请安,忽然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都蓬头垢面、鼻涕郎当的,怕在齐欢前失了礼数,又手忙脚乱地去给孩子们换衣裳。
翠眉笑着拦住赵家的,“妈妈快别忙了,咱们也不是外人。前儿太太就要来看看你们,只是身子不大好,耽搁了。”
赵家的笑得浑身乱颤,“瞧姑娘说的,太太难得到咱们这儿来,又没打发人来说,这里乡下地方,怕怠慢太太了呢!”
齐欢坐在炕上,笑着说:“赵妈妈多虑了,原是我一时兴起,想着嫁过来之后也没看看你们,趁大节下来一趟,也散散心。”
赵家的就笑着说:“原该我们去给太太请安呢,只是庄子上事情多,一时走不开。太太可好,老爷可好?我们在乡下,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京城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们,可也好?”
齐欢点着头一一说好,听赵家的又问到了娘家齐府,表情不变,笑着说了一句:“想必是都好呢。”
赵家的就知道自己有点造次了。这齐府二姑娘嫁出去大半年,过年也没回娘家,可见娘家对她的冷淡程度了。她这会儿问人家娘家人好不好,让人家怎么说呢?
好在二姑娘果然是变了。即使她说错话,神色也不改半分,赵家的在和她交谈时细细察看,越发肯定如今的徐家太太可比做姑娘时要老练成熟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