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了一阵，眼看着货车全出了门，亚力克还没想出什么，劳雷尔已经拍了老板一巴掌，匆匆说了句“我去看看他们上了谁的船”就跑远了。
亚力克被这一巴掌拍得冲淡了思绪，他今天忙得很，既然劳雷尔已经跟了上去，他摇摇头，就先把这件怪事放到了一边。亚力克嘱咐小伙子们看好货物，也离开了仓库区。
今天的哈赛港是个大晴天，这实在好极了。大晴天是每个哈赛港人们期盼的天气，无风无雨，最适宜起航不过了。每逢遇上这样的好天气，靠着码头吃饭的装卸工人们也格外高兴些，这预示着他们会有一个好收成。
希灵和梅布尔在餐桌上交谈的时候，同行的伙伴们也陆续来到餐厅。乔爱洛拉开椅子坐了下去，看见希灵和那个娃娃脸在说话，小小打了个哈欠又顺口问了句：“你们在说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去码头逛一逛。”希灵回答道。
“哦？”乔爱洛提起了兴趣，笑着说，“我也要去。”
比起希灵，乔爱洛才真的是个少爷脾气，他不客气的话语让梅布尔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希灵却是毫不在意，甚至觉得乔爱洛这样的脾气颇为有趣，他自己不是这样的性格，却有点纵容别人个性的意味，只听希灵没脾气似的应承了一句：“好。”
梅布尔并不开心，但是也没反对，只是用力咬了口面包。
吃完早饭已经接近六点，只有希灵、梅布尔和乔爱洛，希灵拒绝了兰农的保护，小龙还在睡懒觉，一行三人走路去往哈赛港的码头。
前文已经说过，希灵他们所住的货栈离港口很近，出了大门往右直走再向右拐弯走上约一千米，就是苏马河上的大港哈赛港了。
哈赛港在清晨六点就已经足够喧闹，希灵三人靠着边走，一辆辆叉车叉着一摞摞集装箱，跑来跑去，车上的人大声按着喇叭，让行人莫要离开人行道挡路。这是从仓库区搬出来的集装箱，码头装卸工人要把它们运上船。
仓库区在码头区的外围，几乎把码头区包围，机器“咔咔”的运作声连成一片。因为人和车都要穿过仓库区才能到达河边的码头区，使得这里异常拥挤。通往码头的道路只有一条，分为人行道和车行道，人行道不够宽，瞅着没有车驶过来，就有许多人下去了车行道上走着。原本该是双车道的车行道，硬是被挤成了单车道
“叭——叭——让让！让让！”后面传来了喇叭声，还有大声叫嚷的声音。车行道的人群总算不再悠闲走路，像惊扰的鸭子一样纷纷避让。希灵也抓着梅布尔和乔爱洛的手臂退远了——这时候千万不要想着我是走在人行道上的我不需要搭理，如此混乱的情势下，最能保护自己的办法就是保持冷静并审时度势，假若因为后面车行道上的人小跑避让时不长眼把自己撞倒了，他们反而还要怪你不知避让呢！
三两叉车一秒走不到半米，慢吞吞移动着，车上穿着灰色制服的工人不停按着喇叭，刺耳的声音都让人怒目而视，偏偏他们不为所动，不停催促挡路的人离开车行道。十月涌到哈赛港的商人们太多了，堵得仓库区到码头区的一公里路要十分钟才能走完，这简直耽误他们挣钱！淡季货少钱少，旺季活多效率低还是钱少！越想越不忿，有人探出头来，生气骂道：“格老子的！都不会走人行道啊！不长眼么，不知道这里是车行道！”
众人敢怒不敢言，逃上岸的鸭子一样挤上了不宽的人行道，掀起了小小的波澜，推推搡搡的互相指责。
这就是码头区的“土著”，装卸工。这些工人言辞粗鲁、素质不高，一般都是家境贫寒没钱上学的年轻人才来码头做工资不高受累不小的装卸工的活计。他们是港口的底层，靠着船队吃饭，又经常被船队压价，处境并不好。
工人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显然是有组织的。他们称自己为灰营，即在在册的正规名字是“哈赛港荣兴装卸公司”，这几乎被人忘光了，大家都爱叫他们灰营。他们是码头一股让人不可小觑的力量——在某些时候，连码头治安管理处的骑士们也要给这些工人几分面子。
因为这个，大部分来到哈赛港的商人们都不愿意招惹这群工人，虽然他们的态度的确嚣张，但是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就像有种无形的力量一样，鸭子们都被赶上了岸。
叉车见状，滴滴开始加速，很快跑远了。
“哈，真是够厉害的。”乔爱洛把手揣在兜里看着这一幕，挑眉讽刺道。
“是张狂了点，”希灵挑挑眉，看见叉车走了不堪拥挤又下饺子一般下到车行道里的人，而后面又是不间断的喇叭声，他摇摇头，“嗯，但是也没有撞到人不是么？他们也不是不懂事，只是想要多赚点钱罢了——不过不得不说这里也太挤了点……”
希灵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他揉揉肩头，莽撞的人说了声“对不起”就奋力往前挤着窜走了。
乔爱洛刚要发火，人就不见了，他鼓着脸颊，想要冲上去抓人。
“诶？”希灵赶忙抓住他，“我又没事，这里人这么多，别走散了！”
乔爱洛反而怒瞪他。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他听到希灵笑着安慰他，“撞一下又没关系，生气不如想想能不能为码头解决这个问题……教廷的报告上有说过哈赛港这么挤么？”周围到处是人头，希灵苦恼地喃喃。
梅布尔紧牵着殿下，也皱起眉，他敏锐的目光已经看出来，哈赛港存在文书里看不出来的大问题，这是只有亲身来看才能体会到的。瞄一眼殿下，梅布尔却不打算提醒。殿下应该能自己发现，梅布尔思索着。
他们被人流推挤着往前走，几乎是一步没站稳下一步就要迈出了，踉踉跄跄的。身边的人小声咕哝着什么，乔爱洛没听清，下意识问他：“什么？”
“啊，”希灵冲他解释，“我在数人行道上九平方米面积里的人数。”
“这有什么用？”乔爱洛惊诧问道，声音在闷挤的空间里有些响。
“当然有用，”希灵看见出口在望，其他人也看见了，更是奋力往前挤着，他苦笑一声，匆匆说，“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挤牙膏一样挤了出来，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希灵他们边往前走，乔爱洛又问他：“到底什么用？”
希灵打量码头区，发现也是逼逼仄仄的，不由蹙眉，他随口说：“刚才人行道宽度三米，以这为边长的正方体里的人数是七十三，乘以人行道长度再除以我们走出人行道的时间。这基本就是早上六点的人流量了。我记得哈赛港运营报告书上说能承载的人流量最高峰值是五千人每分钟才对……”
这样一说，的确能计算出来六点钟哈赛港人流量。乔爱洛一愣，不由计算起来。他虽然没有专注计时计长，但是这是从小培养的能力，他们走出人行道大约二十分钟，人行道长度约一公里左右……“才三千多人呐？”乔爱洛彻底呆住了。
之前那么挤，他还以为哈赛港已经爆满了呢！
没想到离最高峰还有将近两千的差距，可是，乔爱洛看了看码头区也密密麻麻的人群，升起了疑惑——
“哈赛港怎么感觉变小了？”
“不是感觉变小了，”希灵看着在这里也能隐约看到的远处繁华市场，“而是的确小了。”
乔爱洛略略明白了点，就听希灵说：“乔爱洛，我们走吧。”
他愣了一下，才追上去。
码头区是个狭长的长方形。在长方形的临河一侧伸出九座码头，每个码头之间有约三百米的宽度，这九座码头都是资质优秀的深水港，可以容许三十二条万吨级的大型集装箱轮同时停靠。码头上机械岸桥正在抓取集装箱运到货轮上，码头后方则是钢筋混凝土造的堆场，专门用来转运集装箱，这里分成了很多个小区域，每座小堆场大约长六十米宽十五米，场桥的机械手轻松将集装箱抓起，然后放在履带车上，集装箱被运到码头装货。
希灵他们从狭长的通道出来后，左手边就是堆场，那里好似有一处格外热闹，穿灰制服的工人进进出出，希灵估摸着，那就是“灰营”了。
堆场的右边则是热闹非凡的港口商业区。商业区与码头区毗邻，与九座码头平行，站在二楼，码头区的情况放眼望去既知。
比起商业区，人们更喜欢叫它“灌水区”。来这儿，就是一杯杯不停喝茶聊天的，有时候灌了一肚子的水，船还不能走，只得再继续灌水。这是客商们对自己的调侃。
灌水区极为热闹，不只有茶馆，百货商店、饭馆、甜品店、通讯音盒维修店，能在外面见到的商店，这里大多都有。希灵他们在这里转了一圈，到处都看了看，大约半个多小时之后，希灵在一处茶馆停了下来，他指了指说：“就这里吧，我们歇歇。”
他们登上二楼，壮美的大河风光让人心旷神怡。
乔爱洛一直沉默地跟在希灵身边，原本游玩的心思已经没了许多。他看见希灵像是观察着什么的样子，也仔细瞧了一路这个码头，现在终于停下来，他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些什么？”
希灵也不瞒他，虽然他们两个从小到大都看对方颇不顺眼，但是那是在教廷，如今在外面两人却是同一战线的，他相信乔爱洛也这样认为。希灵直接说：“哈赛港有些问题，我过来调查调查。”
“你发现什么问题了么？”
希灵没有答话，笑眯眯谢过老板送上来的一大壶凉茶和几碟点心，先倒了三杯凉茶，两杯推给梅布尔和乔爱洛，自己拿了一杯慢慢喝了一口，然后伸出左手借着手臂的掩饰朝自己的右前方一指，小声说：“那就是了。”
乔爱洛往后靠了靠像是不舒服换了个姿势一样，他用眼角余光打量那里，看见几个愁眉苦脸的商人，他敏感地察觉到，这几个人之前他见过，就在十几分钟前，这几个人在码头上和什么人争执着，但显然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缭绕在几人身边的气氛焦躁不堪，他们垂头丧气坐在那儿，显然是被什么问题难住了。
“他们怎么了？”仔细打量了一番，乔爱洛收回注意力问。
希灵吐出一枚茶叶梗，然后才说：“坐不上船，商队耽搁在这里了。”
“嗯？怎么回事？”乔爱洛皱起眉头，他看一眼窗外，大大小小的船只的确是停满了啊，于是说，“我记得前些年教廷刚对内河港口做过统计，哈赛港登记有十七支大型船队，还有若干中小船队，一共一千零二十二条货船，总载货量有四百万吨，每日停靠的货船平均四十二万吨，历年来哈赛港十月到十一月每日最高峰的吞吐量也不过三十九万吨，这还有三万吨的余裕——怎么会有坐不上船的事情发生？”
“这个，就要问问这座古怪的港口了。”希灵眯眼看着茶馆前方两百多米远正对着窗户的一艘静静在水中沉浮的高大货轮。
他们看了一会儿，梅布尔突然说：“本该是最忙碌的时候，但是我已经看见有两艘船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有船却上不了，难怪这些商人们急得都要冒火了。”
希灵看了一眼右前方，船就在眼前，这些商人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复下来的上船许可，一个个不停往肚子里灌凉茶，却压不住心里的火气，把嘴皮子都烫出了好几个泡。
这时，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他大声说着：“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要去找子爵大人问问看，到底为什么船空着都不让我们上船！”
其他几个同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无动于衷了，这个人看着没人响应他的话，又气愤又沮丧，抖着手指着他们：“你！你们……”
其中一个年长一点的商人看不过去了，站起来把他按到座位上坐下，小声和他说着什么。
以希灵三人的耳力，是能清清楚楚听见的，只听年长者说道：“昨天我们已经找过子爵大人，又有什么结果？子爵推脱搪塞我们，你也不是看不出来，再找几次也是一个样……唉，现在看来，只有找点门路了，可是子爵一开口就要二十万——”
最后他忍不住也抱怨一句：“这也太贵了！给了他，我们连本钱都要赔光了！”
这几个商人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华贵，只是比平常人更加体面一点罢了，身上也没有多少值钱东西，想来生意做得不大。二十万，希灵清楚地知道，在珀留城的一家五口人一年的花销也没有十万，二十万对他们来说，是很昂贵了。
对着亚力克要了两成，还给他们留了一成；对着这几个商人却足足要了二十万，几乎要把他们榨干。可见这位沃尔索普子爵深谙欺软怕硬的原则，越是没靠山的商人越敢狮子大开口，真是令人鄙薄。
希灵喝了口茶水，心中忍不住生起一个念头：哈赛港居然让这种人做事物官，安曼主教是不是太过悠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