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玖颜轻启门扉,榻上醉酒的佳人兀自安睡,凤凰面具遮了她眉眼,只露出挺立的鼻,以及抿的平淡的薄唇,一眼望去,心口生凉。本章节由芗`忖`暁`説`網www。XiangcunXiaoshuo.com提供百度搜索暖色小说网
她睡得安然,气息极浅,若不是胸口微微的起伏,几乎感受不到一丝活气。
他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不想打扰少女好睡,她却是警惕惯了的,加之这里不是她的寝殿,她总有些睡不安稳,慢慢竟睁了眼朝玖颜迷茫的看来,玖颜歉意一笑,“吵醒你了?”
她摇一摇头,她朝四面看了看,歪了头道,“这是……玖殿下的寝宫?”
昨夜醉酒后呢喃的一声阿颜不知是否让她忘记,玖颜只含笑应了。
这样一惊,原本的三分困倦也成了十二分的清醒,她不仅赴了玖颜的宴,还过了夜,即便镇渊闭关了……她也从没这样胆大妄为过。这样的认知让她出了一身冷汗,冷热交加的有些难受,一时不知如何收场。
玖颜低声道,“昨夜瑶君醉得厉害,我就扶你休息了,是我太唐突了。”
瑶华心里纠葛不已,蓦然想起少君对她一向的教导,硬是镇定了三分,起身福了一福,略略含着笑意,端方有礼,“玖殿下言重,还要谢殿下收留,殿下酒量过人,是瑶华输了,甘愿受罚。”
“瑶君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有什么可罚,这样算了就是。”
她想一想,显然是不认同的,“我向来言出必行,玖殿下不必客气,纵然要我搬十担大米我也绝不推辞。”言罢目光炯炯,跃跃欲试的模样。
玖颜没想到瑶君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只作势犹豫一会,道,“既然瑶君慷慨豪言,我也就冒犯提一句。”
“请说。”
“我听闻瑶君剑术超群,却一直没有机会见识深以为憾,还请瑶君不吝赐教。”
她似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是合情合理,他们这种人对丝竹歌舞,赏月游园这些风雅之事向来不做欣赏,能做的也不过是畅饮美酒,或是武艺切磋,她亦是欣喜应了。
玖颜面色柔和,“不过瑶君今日可不在上佳之态,还是改日切磋为好。”
说的是她宿醉未醒,恐无法打的淋漓痛快,瑶华应下,随即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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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自己的寝殿以后,只觉气氛诡异,又静得出奇,她才想唤玖叁现身,却发现少君安然坐在她最喜欢的雕花背梳椅上,渐凉的天了还摇着一柄纸扇,偏偏倜傥风流之姿,教人说不出半句不是。
瑶华见是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来了,便放松精神,将面具摘下透了口气,一面听少君笑道,“这才第一日,就宿在了玖颜那里,阿瑶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她立时炸了毛驳道,“少君府里舞姬优伶美色成群,我哪里比得过少君。”
少君眉毛尖也没动一下,只合了扇子柔声道,“阿瑶这是吃醋了?唔……若是阿瑶肯到我府上来,我便再也不看她们一眼。你看如何?”
瑶华脸色羞红,比晚霞更艳,少君一眼望去也不禁心摇神簇,她羞恼得用袖子遮了脸背过身去,不再与他玩笑,“我昨夜宿在玖颜那里,你今日就知道了,那镇渊……”
少君用扇柄轻轻敲了自己的头:“我竟忘了早点告诉你,你在玖颜那里过夜,是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这一句好似有些矛盾,她疑惑的看着他,只等少君解答。
“玖颜是修罗场统领,教出多少心腹弟子,教里哪个暗卫能不给他面子,就算有哪方的暗卫知道了这事,顶多报一句瑶君玖殿下凯旋大胜,把酒庆祝。”
她心里终于踏实,却半晌也没说话,少君也不催促,只等这少女自行把事情分析清楚,良久,她轻轻说,“玖颜那样的人……那样的身份人缘,我真是……很羡慕。”
“……”
“如果是他站在我的位子上,定然比我做得好百倍千倍,少君也不必总是偷偷地来,提点我,为我忧心。”
“……”少君走到少女身边半跪下来很是认真的凝视她,眼神明亮温柔,却不含半点唐突**,“与其羡慕敬仰,不如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无论是怀柔还是铁腕,只要能达成所愿,你都可尽力而为。”他轻轻怀抱住少女单薄柔软的身子,柔声道,“……总有一日你会站在最高的位子,百官朝拜,万民供奉。杀伐决断……随心所欲。”
她静静听着,少君描述得极其美好真实,真实得就好像……她总会迎来这样光辉灿烂的一日,而不是功败垂成,被弃尸荒野,秃鹰猎食。她低低笑出了声,她总是瞻前顾后,一步还没有安稳的踏出去就想着失败了会怎样,少君教她不要妄自菲薄,她总也是抛诸脑后,方才她竟说了那种话,难得少君还这样温和的鼓励她劝导她,而不是劈头盖脸的训斥,真是她好运了。
“我知道了。”
少君神色自若的放开她,又到椅子上靠坐着,把玩折扇,潇洒随意的淡然模样,“那就来说说昨夜发生了什么,有何进展。”
她闻言一愣,随即拼命回想起来,奈何昨夜她喝了太多酒,虽然醉得不快,也有多半是强撑着清醒,其实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早已记不太清了,瑶华十分羞愧。
少君见她苦思不由道,“玖叁一直跟着你,你让他出来一问便知。”
瑶华眼睛一亮,急忙唤了玖叁出来,玖叁俯跪在地,将昨夜的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待说到瑶华最后是唱了歌睡着了的时候,少君脸色都快变了,只勉强维持了往日气度,咬牙道,“睡、着、了?”
她摸摸头,露出一丝讨好的笑。
少君不为所动,“我还以为你们会彻夜倾谈,引为知己呢。”
瑶华未置可否,经玖叁一说,她也大概回忆起来了,尤其是自己说殿下瑶君什么的麻烦,省去了称呼,第二日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玖颜该如何看待自己。
少君淡淡笑道,“虽要稳妥行事,但……还是尽量快一点吧,镇渊一旦出关,就什么也瞒不住了。”
瑶华低低称是,她每日都去镇渊门外请安问好,做足了礼数,镇渊却一句话也没传出来,难免让她心中忐忑,惶恐不安。她终于想起一事,挑眉问少君,“你与玖颜可是有故。”
“为何?”
“当日船上,他说少君常常提到我,你今日又说暗卫都会给玖颜面子,那你是如何得知我在那里宿了一夜。”
少君吟吟笑道,“懂得怀疑,阿瑶算是有进步,从前我与玖颜确有些交情,后来我跻身五君之位,荣辱难测,声名狼藉。他又是修罗场统领,实在需要避嫌便不再往来。至于你一夜未归……”他扇了几下扇子,“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夜,还会不知道么?”
瑶华咬唇不语。
少君不以为意,提了另一件事,“长公子托我谢你,让他与容绯音一见。”
她淡淡的,眼里晦暗不明,“我也只能做这一回西厢的红娘了,担不起他一个谢字。”
少君盯住她,眼里有些微炽热惊奇的光,“你的灵法修为竟已至此……”
“……我本也看不太清,只是容绯音……实在明显的很。”
“果真是天赋异禀……无怪乎破利镇渊要抢了你去。”
瑶华动容低低唤一声,“师尊……”
他情不自禁叹一句,“你们若是一起在我门下长成,必是承天教一双奇才。”
她哑口无声,几乎想背过身去伏案哭出来,然而她就那么悲伤无助的站着,宽大的衣袍撑住她尚小的身躯,那从来都是风采夺目的少女只如一个找不到家的孩童一般纤细单薄立在原地。
少君淡淡看着她,目光里仅仅一丝怜悯稍纵即逝,“阿瑶,只要有人提起他,你就会失了神色,你就这么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软肋么。”
她默然无语,只觉心里那条口子血淋淋的,越捅越大,她几乎嗅到那近在咫尺的血腥气。
少君对她时时教导,也多半是出谋划策,为她指明方向,很少像现在这样刻意去挖她的伤疤,然而少君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人是她无法言喻的伤,她藏在心底最不愿诉说的疼,镇渊尚不知她二人深厚情意,她也永远不可能让镇渊知道,然而她不懂遮掩,这是愚蠢且致命的。
少君续道,“总有一日你要坦然无畏的站在所有人面前,任何事都不能让你动容,谁也无法阻碍你的决定,即使有人谈起我曾经收的那个弟子,你只要谈笑附和。何谓万物不萦于怀……也不过如此了。”
“我……做不到。”
“你却必须要做到。”
她静静看着少君,只觉胸中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喉头一甜,侧头呕了一口血,少君怀抱住昏倒的少女,只觉一把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神色淡然,“去请三公子。”
黑衣青年死死握了剑,硬是压下了一身杀气,收了剑跳窗去了。
不多时,秣阳便急急赶来了,少君已将少女扶到榻上,少女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灰败,几乎探查不到丝毫生命的鼓动。
秣阳观她面色已是黑了脸,搭了脉才缓和了些,“先把定心丸给她服下。”
玖叁依言做了,秣阳转而问少君,“你与她说了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慢慢来的,非要逼死她才好么?”
少君沉声道,“我若不逼她,她行事荒唐早晚会拉所有人一起陪葬。”
“她今日就能死在这里。”
少君仿佛噎了一下,仍是坚持道,“她若死了,怎配做我的弟子,何况就算是为了那人,她也不会舍得这样去死。”
秣阳依稀听过那人,却不知瑶华与他亲厚至此,他心里有些异样,很快回过神来道,“她体内的云罗蛊,不是她这个年纪能压的住的。就算是骤然拔除,于她也是生死一线,不可妄动。”
“她……如今真的凶险至此?”
秣阳看他一眼,了然且怜悯的,“我开个温补的方子,让长白日日熬了给她喝,三日后她还不醒的话……”少君与玖叁俱是心中一紧,秣阳却说,“就找个人打醒她,逃避是没有用的。”说罢开了方子去了,少君垂眸良久,忽然俯下身去摸了摸她恢复了些血色的脸,然后附在她耳畔低声,“阿瑶……”却再也说不出其他。
玖叁冷冷盯着他,恨不能立时将他斩于剑下。
少君叹了口气,像来时一样默默的离开了。
入夜的时候,她仿佛听到有些许响动,然后便是一双温热宽厚的手,有些笨拙却紧张地理了理她的乱发,然后用一条湿暖的帕子给她擦了手脸,他像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力道时轻时重的,却透着久违的怜爱呵护。
他压低了声音,极轻极缓地唤她,“瑶瑶。”
那样怜惜轻柔的,那样熟悉又久违的,一声又一声,她醒不过来,也不敢醒来。
她小心翼翼,珍重万千。
生怕这不过是个一如当年那般冰天雪地的梦境。她害怕,她彷徨,她在梦里痛哭失声。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从被子下面,握住了她冰凉纤细的手掌。
有雄厚的内息汩汩流淌,蔓延她一只手臂……心口……到四肢百骸。这样的功法是很耗费元气的,她来不及拒绝,那股内息便在她体内行了一个周天,昏睡前那样冷窒的感觉悉数消散,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春日里暖阳高照晴空万里那柔软的草坪上,惬意舒适的,安心的睡了过去。
那人见她气息均匀,唇角还微微透着笑容睡去,才缓缓抽回了手,站起身来,朝身后低声笑道,“我真是低估你了,你如今确实是实力惊人,不可同日而语。”
“漏夜前来,你也真是大胆。原来你对她……竟是一往情深。一向冷静度日的你,竟敢来招惹她。”
“彼此彼此。”那人不想多说,复又看了眼床上睡熟了的少女,眼里涌起十分情意怜爱,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