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倾城有些后悔了。彼时十三提出要解决了小红时,她就应该答应的!若不然,她又何至于陷入这样的艰难的境地中?
被百十来号人围在中间,人家有兵器,而她只有拳头。缠斗几十回合,人家轮番上阵,而她气喘吁吁。更甚的,人家还有后援,而她,貌似只有她自己——
十三大约还在腹痛,一直没有出来,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被五花大绑着,隔着人群遥遥望着。
毕竟是刚从生死关门中走了一趟的人,慕倾城尽管精神上很强大,身体却发挥了一个病号该有的羸弱。强撑着争斗了这么久已经是极限,有那么一瞬间,慕倾城觉得她大概要交待到这里了。
可能是受了命令的关系,围着的兵士并没有给慕倾城太多喘息的时间,而且也丝毫没有一大群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该有的羞耻心,只是一轮接着一轮的无休止的战斗着。
其实最让慕倾城郁闷的却也不是已经力竭而凭着本能再战斗,而是,就在这过程中,小红居然悠闲地的跟被绑着的男子聊起了天。
“向大人好福气,居然有女人为了你这么不要命。”这是小红问的。
慕倾城原以为向暮然对这种闲话不会予以回应的,可那人却开口了,只是语气一如万年的冰冷,只道,“哦。”
哦?!单膝跪地的慕倾城闻言差点止不住笑出声。果然一个人再伪装,内里有些东西还是不会变的。譬如,向暮然的木讷。
彼时慕倾城喜欢追着向暮然跑的时候,那人也是这般,不拒绝,却也不热情。逼急了,也就简简单单一句“哦”。所以之前那人在屋子中跟她说那些,她还失落了许久。
而现在,若不是她正在拼命着的话,甚至就想当即扑过去了!
然则小红也不气馁,抱臂遥遥望着这头的慕倾城继续跟向暮然言语,“她看起来很不好,要不要我杀了她直接给个痛快?”
彼时向暮然也遥遥望着她,慕倾城一边与众人缠斗,一边却忍不住心不在焉的竖起耳朵——虽然有些忐忑,但是凭着方才给小红的那句揶揄以及先前对她的托付来看,应当不会任由小红对她做什么吧?
然向暮然喉头一松,挤出两个字,“随便。”
随便?跟慕倾城一起惊疑的看上去还有小红。
向暮然这下子却不再回应,摆明是默认了。
慕倾城心口一沉,伴着她的失落而生的却是小红犹如幸灾乐祸一般的笑声——尖利的笑声甚至要隔过人群刺伤慕倾城的耳膜,并不难看的眉眼处却不和谐的甚至要掉出眼泪来。
她就这样因为他,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嘲笑了。
想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可在微笑的时候却不小心把眼泪挤了出来。也是一个恍惚之间,突然一阵刺痛——
有血滴落。接着身子向着一边歪倒下去,原来受伤的是腿啊,慕倾城恍然,这下子倒好,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慕倾城不觉得疼痛却是想起了那人自投罗网之前说的那番话,“交给你了”,看来她却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存在了,直到最后,连一个拜托都没办法达成。
蓦地瘫软,终究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慕倾城视野中,映出了一张焦灼的脸——
可惜,是女人的。
原来,是十三啊。
慕倾城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分明那人行动已然被禁锢,可还是希望,他能够从天而降解救她,就像曾经多少次她希冀的时候一样。
可是过去的才叫做曾经。
原来她不是公主,他不是侍卫,他们之间便什么都不再是了。除了那对于彼此都虚假的身份之外,大概没有什么是能维系着他们之间关系的了吧?
伤心么?该是伤着的。
人始终是脆弱的动物。伤害这种事情,并不会因为经历的多而减少疼痛。
可是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该是不自觉想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了他。
若是丑女人能出现就好了。慕倾城想。
丑女人出现的话,那个人就一定会现身,那个时候,无论大盛如何,北越又如何,最起码,小红就没理由这么猖狂了!
可是,他们究竟去哪里了呢?
直觉不会死,可是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呢?
那个人的话,一直想要爬向权利的最顶端,所以应该不会坐视太后的野心而不管的——
可是太后都已经在瓦解他费尽心机得到的势力了,都已经在左右士兵的行动,若是不回来的话,大盛即使还安和的存在着,也不会是他的天下了……
慕倾城思绪半是恍惚。实际上,等到神智稍有回转的时候,已经处于颠簸之中了。
或许因为腹痛的关系,十三极为吃力的抱着她。因而,即使是偶尔,慕倾城也能感觉到她麻木的或许在渗着血的小腿会掉地。
疼倒是还好些,就是,慕倾城特别想告诉十三,若是再不停止哭泣的话,她没有流血而亡,却估计会被掉下的眼泪给淹死了。
分明,被心爱的人无视的是她,心爱的人被抓走的也是她,仓皇失措受了伤的还是她,却不知为何是十三在哭泣呢?
还有,印象当中十三也是毒物精通些,自己逃跑的功夫好一些,但是和那么多人争斗却是万万办不到的,不知又是如何跑出来的?
慕倾城直觉这当中应当有什么缘由的,可是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慕倾城是猛地醒来的。像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一般惊觉的坐起身。
身下是铺的一根一根都仿若整整齐齐的稻草,当然身上盖着的也是,而旁观则是跳跃的柴火堆。目测是个破庙一类的地方,自顶上垂着许多黄旧的条幔,遮遮掩掩中依稀看的殿门大开,却没有一个人。
慕倾城挣扎中起身,手掌不自觉托着地面,正好触到了明显是被人削好了给她用的光洁的粗树枝。
想不到十三还是个这般细心的人。只是慕倾城欣慰的同时却又不自觉凝眉,若是准备好了这种东西的话,也就是说,她要么是去了什么地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么,也许就不回来了吧……
慕倾城拄着枝干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着门口的方向挪去。
夜风寒冷,布幔轻晃,恍惚中似乎听到了犹如盛夏虫鸣一般吹奏的乐器的声音,影影倬倬中,慕倾城看清,门口沐浴于月光下的,有那么一个人。
男子发髻,身形高大,墨色衣衫。
是他么?临近了,慕倾城凝望着静静伫立。
捂着即将要发出声音的嘴巴,却控制不住潸然而下的眼泪。所以,其实,那个时候最后是他出手了么?
怪不得十三能带着她安然逃了出来。
所以,到最后他还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所以才——
月光在那人身上晕上了一层暖色,而那人就那样坐在那里吹着埙,孤寂的声音陪着同样孤独的人,一切都和谐的仿佛在梦里一般。
而对于慕倾城而言,能静静的站在这里,同那个人一起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气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不论如何,他活着。还安然在她身边,就已经是她能奢求的最高限度的事情了。
慕倾城向来不通音律,也听不懂吹奏人究竟想要传达的是怎样的心情。只是听着略觉得伤感,这样一来就不由自主的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相遇,相知,陌路,重逢……
他们的故事,若是写成话本,估计也会被街头巷尾的传唱吧?就像阳平城里,曾经的丑女人和太子……哥哥一般。
不过数月,却已经如若隔世。现在,就连曾经无比看开的她都开始想,若是一切可以重来,那么,该有多好。
一曲结束,那人缓缓放下乐器,这才像是意识到身后的她一般回头,然而,那面容却不是慕倾城希冀的样子。
男子,不,应该算是老者,将埙宝贝似得收于怀中,这才站起身,却连屁股上的灰尘都没有拍,微佝偻着身子,慈眉善目道,“姑娘可觉得好些了?腿,可还疼?”
原来,终究不是他。思及这个,慕倾城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分明不该是她的性格的,难道与十三相处久了,连这个也受影响么?
可是面对老者的关切,她还得好言回应。于是慕倾城就顶着这张诡异的哭泣的脸抽抽搭搭,“劳老伯,费心。不疼……”
“奇怪,分明用了上好的伤药,该是不疼的,怎么还会哭得这般严重呢……”老者状似疑惑般自言自语。
受人关切,慕倾城像是要把积蓄的苦闷一瞬间发泄出来一般,终于蹲地放声大哭。可这样一来,终究无可避免的伤到了原本就受伤的小腿。慕倾城微微撩开衣裙想要察看一番,然则突然被熟悉的味道迷了心神——
夹杂的薄荷味的却会引起晕眩的味道,甚至,恍然间好似看到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这个是——
慕倾城就着低矮的位置拽住了老者的衣摆,惊声,“老伯,这伤药……是从哪里得到的?”
那是属于南秦大祭司所制,寻常医者该是没有那方子的,可是怎么会——
“哎……”老者长叹一声,“姑娘既然能看出来这伤药,那便与那位姑娘有些渊源。老朽数次相见,却无一次能真正的救治于她。分明是个可怜的姑娘,却没几天好活了。”
姑娘?莫不说的是侍祭?可是侍祭分明才见过不久,还好好的——
慕倾城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能拿到大祭司伤药,却据说伤病缠身的姑娘。
“老伯,”慕倾城明明还带着眼泪却是欣喜万分,“您见过的那位姑娘身边,是不是还跟着一位戴着铜面具的白衣男子?”
老者微微一愣,接着缓缓摇头,“白衣男子是有,却跟姑娘所言不大一样。眉清目秀的,看着倒像是个方外之人。”
慕倾城怔愣,方外之人?这又算是什么?然就在慕倾城纠结这些的时候,老者自言自语的呢喃着,“哎,倒是不知道先前那位公子去哪里了。明明是那位姑娘的相公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