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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仇恨(1 / 1)

王萧吃了午饭后,好言拒绝了林洛漪邀请他到出租屋看看的建议,并坚称自己的顽固性女寝窥视综合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云云,唬得人家小姑娘一愣一愣的,这才作罢。

王萧自回学校,乐滋滋的想道:“今天下午没课,而且也没乱七八糟的怪事烦人,刚好可以约上小雪,散散步也好,聊聊天也好,哪怕只是陪着她去图书馆看她读书发呆,也是乐之极矣。”正行间,忽地见到仇荣抱着一堆书,迎面而来,脸上淤青,正是早上一顿吵闹留下的。

王萧心下一动,猛地想到早上达涅古之息倏然现于他身的情状,走了过去,双指一掠,招呼道:“hi,仇荣,刚从图书馆回来啊?”仇荣看了他一眼,沉默着点点头。王萧问道:“你现在不赶时间吧?”仇荣仍是点点头,不答话。王萧笑道:“你看,今天太阳不错,要不我们顺带去湖边的凉亭坐坐,顺便聊上两句?”仇荣终于开口道:“马上要考六级了,我......”王萧忙道:“六级而已嘛,以你的水平还不是手到擒来?来来来,一年中这么阳光煦煦,和风绵绵的天气也不多见,不享受享受,实在是可惜了。”仇荣微一犹豫,王萧勾上肩去,说道:“来嘛,一个大男人,犹犹豫豫的成什么样子?”不由他分说,拉拉引引的把他带到凉亭而去。

王萧买了两瓶矿泉水,递到仇荣手中,说道:“喏,拿去。我这种穷酸学生,也就买得起矿泉水了,将就着喝吧。”仇荣脸上一红,嗫嚅道:“谢谢......”王萧喝了一口水,问道:“早上没受伤到哪里吧?”仇荣说道:“他打我几拳,我就还了他几拳,能受什么伤?”王萧一笑,说道:“其实朱刚烈人还不错的,就是性子有些暴躁易怒,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仇荣变色道:“你也受了那富家子弟什么好处,来为他说话么?”他心下火起,若是换做别人,早就头也不回的去了,正因是王萧,才耐着性子,听他多说两句。他自知自己在班上有些格格难入,人缘不佳,别人暗地里不是笑话他书呆子,就是明着讥讽他土里土气,甚少有人愿意同自己结交,连室友也是形同陌路,何况他人?他性子本也极傲,干脆一心投入学习之中,也不搭理他人,只是偶尔与大大咧咧,随和自在的王萧聊上几句,来去之下,心底已渐渐将他引为唯一的朋友。此时见他言语中竟然回护朱刚烈那个纨绔的富二代,又怎能不怒?

王萧心知话头挑的不对,连连摆手,说道:“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嗯,这么说吧,你觉得朱刚烈这个人怎么样?”仇荣说道:“哼,那还用说?不过是仗着老子有两个臭钱的废物而已。”王萧心下暗笑:“听上去还蛮酸的,别人有个好爹,那是人家福气,你下辈子也投个好胎,不就成了?”但想到他父母新丧,又不免恻然,打个圆场道:“哈哈,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聪明勤奋,好学上进的。跟你一比别人自然会显得废物了些,但好在别人家里有钱啊,而且是有很多很多的钱。我就不同啦,学习一般般就不谈了,家里还没半分钱,那不是连废物也不如?”

仇荣听他言语中夸赞自己,倒也颇为心喜,待听到他将自己比得废物也不如,不由呆道:“不,你、你......你跟他是不同的。”王萧道:“你也不用安慰我,我当然和他不同,毕竟我没别人那种命嘛。”仇荣急道:“不,我......我是说你人很好,心、心地也很好,跟那个恶霸霸的家伙不同。”王萧道:“照你这么说,心地好就成么?只要心地好,你就不会怨人家么?”仇荣问道:“什么意思?”王萧说道:“什么意思么......这说来可就有些话长了,要不我先讲个故事你听?”

仇荣哼了一声,说道:“好吧,那你讲。”王萧思索片刻,说道:“那是大一的事情了。一天晚上,我打工结束后,在老爹餐厅里多逗留了会,等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走了一阵,见着街边倚着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衣衫褴褛的乞人。那时候正是隆冬时节,寒风如刀,冷冽刺骨,他就瑟缩在街角的一家酒店旁。我当时心中不忍,转身去买了两个包子,准备送给那乞人,求个心安。等我再走近看时,店里突然涌出四五个年轻人,脸红耳赤,吆三喝四,显是醉的一塌糊涂,有一人脚下趔趄,绊了一跤,倒在那年长的乞人身上。”仇荣忽地问道:“是朱刚烈和他那帮狗腿子?”王萧笑道:“是啊。那摔倒的一人,可能酒后火大,站起身来,老实不客气的朝那乞人背上踹了一脚,骂道:‘老东西,好死不死的挡在门口干嘛?’其余一众人也是发了酒疯,顿时就将那乞人围了起来,或是讥嘲、或是谩骂、更有甚者便三三两两的招呼了他一拳一脚。那乞人哀声讨饶,他们却不闻不理。”

仇荣霍地站起,怒道:“王八蛋!连乞丐也欺负,真是不要脸!你难道没有上去阻止他们么?”王萧说道:“我这么想过,可有人在我之前这么做了。”仇荣奇道:“谁?”王萧不答,继续说道:“当我正准备上前的时候,忽然从酒店里闪出一个壮硕肥胖的影子,飞起一脚,对着先前动手的一人的屁股,将他踢翻在地,怒骂道:‘狗杂种!你再动别人一下试试?’那围着乞人的几人,听到那人这么说,便识趣的散到一旁。”

仇荣拍手称快,问道:“这人是谁?”话刚出口,便即醒悟,惊道,“难不成是朱刚烈?”王萧笑道:“对啦,就是他,不过事情还没完呢。朱刚烈一脚踢完,还不解气,走过去拎起那人的衣领,啪啪声响,又扇了那人好几个耳光,说道:‘你要打架是吧?来,起来,跟老子打看看。你大爷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欺负老弱病残,有能耐的,去做些善事行不行?能不能有点记性?’朱刚烈打骂了一阵,拿出一叠钱,摔在那人身上,又道:‘喏,拿去,别出来丢老子的人。’又转身对那群人吼道,‘看你七舅老爷,还不给老子滚?’那群人唯唯诺诺,拥着那被打的人,一溜烟的走远了。”仇荣嘴角一撇,微露不屑之意,说道:“一丘之貉而已,他也只是发了酒疯,未必是什么好东西。”话虽如此说来,但眼神里已溢出“他难道会是这种人”的色彩。

王萧笑道:“是不是发酒疯,我可就不清楚了,等我讲完,你再分析分析吧。后来朱刚烈等那些人走得远了,伸着脑袋,左右四瞟,也不知道在瞧些什么,望了一阵,缩着身子,将那乞人搀了起来,说了些话,我也没听得清,然后见着他们进了酒店。”仇荣问道:“难道这恶少又想了什么鬼点子,折磨别人?”王萧一笑,说道:“我当时也有些奇怪,所以就跟到酒店里,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仇荣一连猜了几次,却都没说中,问道:“你别卖关子,快说到底看见了什么。”王萧说道:“你听了可别吃惊。原来啊,朱刚烈又点了几个菜,正摆在桌上,供那乞人吃着呢。只是他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似的,见着我进了酒店,就涨得面红脖子粗,还恶狠狠的威胁我说什么不许把见到的事情说出去,骂骂咧咧了一阵,这才走了。”

仇荣面露不可思议之色,讶声道:“什......什么?!那恶少还会做这种好事?”王萧说道:“怎么样,很难置信吧?若是这话听别人说来,我也不信,可这就是我亲眼所见,这次跟你说了,难道你还不信我么?听了这件事,你觉得他的心地如何?像是个坏人么?”仇荣兀自难信,一脸谨慎的说道:“你不会为了向他说话来骗我吧?”

王萧“啧”的一声,说道:“去你的,难不成骗你还有钱赚么?”仇荣迟疑的点了点头,说道:“如......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那他确实心地不错......不算坏人。”王萧一拍手,说道:“照啊。你瞧,他跟我一样也是心地好的人,你也是好人,大家都是好人,难道好人间还有什么解不开的梁子么?所以咧,我劝你,早上那件事别太放在心上。”

仇荣一成不变冷峻的脸,也忍不住抹开笑容,说道:“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怕我对他心里有疙瘩么?成,我答应你就是,不再招惹他,也不记恨他就是。”王萧长舒一口气,说道:“那就好。”心里却道:“但愿那达涅古之息确是跟你没什么关系才好。”

仇荣说道:“其实早上那件事,与他也并没有什么干系,是因为......”王萧接口道:“因为黑影柏戈?”仇荣目含深恨,咬牙切齿道:“就是那个怪物!杀害我爸妈的恶魔,我......我一定要找着他,将他碎尸万段,以报父母深仇!”王萧听在耳中,不由身子一颤,说道:“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是说或许,不是柏戈害了伯父伯母呢?”仇荣恨道:“死光了......整个合贸商场的人,全部死光了,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除了这种毫无人性的凶残怪物,还会有谁去下手害我爸妈?”

王萧心道:“他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柏戈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了,我再说什么也是徒然。况且那天情况也确实颇为复杂,那个蝙蝠似的怪物被干掉了之后,竟然连尸体也没留下,也难怪别人都会猜测柏戈才是这场惨案的凶手。”仇荣将手中的水瓶捏得扭曲变形,寒声道:“我会杀了那个怪物,总有一天,他会死在我的手中,只要能报此大仇,我......我什么也不在乎!就算变成跟他一样的怪物,我也不在乎!”

王萧悚然一惊,脱口道:“你怎么会、会有这种想法?”仇荣冷声道:“什么叫有这种想法?你又明白我什么?自从我得知父母的死讯那天起,我活着便已没有什么意义了。读好书有什么用?成才成人又有什么用?我......我自小家境贫寒,爸妈备尝劬劳,含辛茹苦十几年,就盼着我能有出人头地的那天。现在,好不容易这个梦想,真有了那么一丝成真的可能,却被这个狠毒的怪物撕的粉碎。你能懂我的感受么?不,你不会懂,你......你怎么能明白这种美梦破灭,无凭无依的感觉?我只想爸妈好好活着,我能够稍尽一下为人子女的责任,可这一切,全部被那怪物给毁了。哈哈,哈哈哈......我一定要活下去,也必须活下去,直到杀了那个怪物为止。”

王萧心下一寒,有句话在嘴边酝酿了许久,却不知该从何启口,吞吐道:“我说......假如柏戈就在咱们身边,或者说.......我是做个假设,比如我就是柏戈的话.......”一语未完,仇荣猛地回过头来,满脸凶意,目眦欲裂,狠声道:“你说什么?!”王萧吓了一跳,讪笑道:“嘛,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哈哈,哈哈哈。”仇荣尚自筋兀眼红,冷冷横过头去,不在理他。

王萧偷偷长呼一气,暗道:“他......他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什么给我的压迫感,竟比那些怪物还要恐怖阴寒?”想起他从可叙天伦的一家,在一夕之间,突然从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际遇之惨,确是比自己为甚。这无处安放的血海深仇,自然一股脑都系于那场惨案当中唯一存活的嫌疑人——柏戈身上,原也怪他不得。

王萧叹了口气,自然而然的怜悯起他来,默然片刻,淡淡道:“我能理解你,因为你跟我一样,现在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仇荣背着王萧的身子一耸,显是颇为讶然。王萧又道:“但像你这样的人才跟混吃等死的我可不一样,以你的能力与成绩,注定是要成为对这个社会有所贡献的人才。你比许多人勤奋、坚毅、刻苦,更比他们要优秀,就是这样的你,难道一定要因柏戈这种怪物而毁掉自己么?”仇荣苦笑道:“也只有你会跟我说这种话......我知道许多人都在背后笑话我,说我是书呆子,乡下佬,闷葫芦,死板刻薄,既土又俗,从......从来都没人跟我说过什么你很优秀之类的蠢话,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王萧诚恳的点点头,说道:“学习好也是一门苦功,而且并非许多人都能做到,凭什么便受不得称赞?”仇荣哈哈惨笑,站起身来,说道:“谢谢......真是谢谢你了。”说完之后,站起身来,自行去了。

王萧一人呆在亭里,望着他远远而去的背影,心下怅惘,想道:“心结已生,果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轻释的,其实我自己也未曾从仇恨的桎梏中挣脱,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呢?只愿不要一语成谶,他真的为了报仇,而变成那种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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