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市,兰西区,7:32PM
小镇街市上熙来攘往,人声喧嚷,自有一番热闹气象。一个衣衫褴褛,露出焦黄病骨,蒙头垢面的老者,正蹒跚支离的挪着步子。众镇民偶有稍觉奇怪的打量他几眼,便即远远避在一边。
那老者眼扫耳听,喃喃而语,行了一阵,来到一家小吃摊贩前,身子一歪,猛然跌倒在地,口里不绝呕出黑色污浊的液体。那摊前的老板正自吆喝着生意,见了这等情况,不由既怒且恼,暗道:“老不死的东西,想讹老子?活得不耐烦了吧?”一把抄起锅铲,走到老者面前,嚷道:“老东西,要死去别的地方死,别妨碍老子做生意啊!”那老者不答他话,发出嘶嘶的低笑,颤巍巍地伸出嶙峋的手掌,沾满了地上那摊黑浊的液体,倏然突出,贯穿了那老板的胸膛。
这一下变生突兀,那老板惊恐的瞪大了眼眸,喉头里抖出一阵哑然的吼声,猛地握住脑袋,肥胖的身子鼓胀变形,炸出一阵黑色的迷雾。那老者摇摇头,嘀咕了几句,佝偻着身子,缓缓去了。黑雾缓缓散了,街上行人的目光顿时聚了过来,眼见地上伏着一只青面獠牙,怪形兽身,似猪非人的生物。
“啊!!!!”行人里猛然爆出恐骇的叫声,那怪物歪头侧脑的低嗥咆哮数声,蛮狠的冲入人群,扑倒一名壮汉,血口大开,啃咬下去。耳听得惨呼之声响彻长街,血肉涂地,镇民霎时失了方寸,失魂惊呼,四散逃窜。
那颤颤的老者忽地止步,额角处渗出一团迷迷蒙蒙的黑雾,旋绕飞转,扩散极快,顷刻之间,整条长街便被这黑色的迷雾所笼蔽。只听得嘶吼低鸣之声交缠,奔驰振翅之声大作,黑雾缓缓弥散,月光冷冷投下,照的寥寥长街,尽是人形兽身的怪物,奔袭掠翅,四散而去。
片刻之后,只见火海翻腾,呼救震天,大半个镇子,已然沦为了人间地狱。
那老者嘴唇翕动,支着身子,没入远方。
王萧进了晚饭,出得厅来,天色已经暗了。这府邸虽大,却空落落的,见不到一个人,王萧心头甚是记挂李泽等人的安危,准备出门去街上打听打听消息。走到大门之前,忽地听得噼噼砰砰的拍门之声,夹缠着刺耳的挠击锐声,促急而凶悍。王萧一愕,心道:“这是干嘛?上访么?这么着急?”喊道:“来啦,来啦,别敲了,拆房子呢?”未走至门前,“嘭”地一声,那大门轰然倒塌,还未瞧清情况的王萧,只见一个人影飞掠而来。
王萧吃了一惊,倒纵几步,退到后头,定睛一看,才发现一排凶兽从门间涌了进来,与昨日不同的是,兽形众多,似猪如虎者有之,类豹像犬者亦有之,一时也瞧不尽。王萧见事不妙,手掌一扬,便欲召唤厄特拉御敌,可脑子里却空荡荡的,全无剑身之形。他既知达涅古之息暗蓄着极大的风险,而无厄特拉光辉加持之下,也就不敢肆意使用达涅古之息,当下大叫道:“哎哟,救命!”转身便逃。
王萧屡经怪事,别的功夫全无长进,逃命的水平倒是越发高明了,眼见这群凶兽重重叠叠的破门而入,将偌大的宅院挤的水泄不通,当下尽往些荒僻窄仄,不易众人通行的小径跑去。那群凶兽尚未捕到王萧,反而挤攘冲跌,三三两两的撞在一处,自行嘶吼扭打起来。王萧见状,心底竟非常不应景的浮生出一股自得之情,寻思道:“嘿嘿,讲打老子现在是打不过了,跑命的话,你们却未必及得上我。”左弯右绕,拐入一个花园当中。那些行动迅捷灵巧的凶兽,奔腾飞跃,尚紧随其后,耳听得空中“呼扇呼扇”的振翅之声,想是飞禽类的凶兽也趁势袭来。
王萧兀自不肯死心,扬手叫道:“剑!剑!剑!剑!剑!”可手上仍是空空荡荡,别无异状,可见这厄特拉时灵时不灵,你要它时,却未必肯来。王萧气急,脑袋发麻,脚下不敢稍稍停步,月光投影之下,瞧得空中盘旋的数只黑影,陡然袭下。他身子侧开,脚下趔趄,扑倒在一座假山之下,跟着往内一滚,耳听“嗡”地长声,身下一空,竟而斜落滑下。
王萧头晕眼花的翻滚了数丈,“碰”地一声,脑袋撞在一面墙上,晕乎乎的软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撑着酸痛的身子,缓缓而起。他仰头望去,只见头顶斜处,射下淡淡的月光,又听得“嗡嗡”的摩擦之声,那淡淡的光芒就被某物所遮挡,再也见不着了。
王萧寻思道:“这是什么地方?难不成是镇长料得会有凶兽暴走的一天,偷偷建着避难用的?”收束心神,顿时耳灵目明起来,只见自己身处一处方方正正的平台之上,头顶之上,是一条倾斜的滑道,身左又有一条曲曲折折,蜿蜒而下的甬道,却不知通向何处。王萧四下摸索,只觉四周都是光滑平整的石壁,想要爬身而上,已是不大可能,略一思索,便即顺着左首的甬道,缓缓下行。
王萧自上而下,也辨不得方向,只知朝一个方向行了许久许久,心道:“这甬道可真是长的离奇,想必是修到城外,用来逃命的。”再走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一扇虚掩的石门之前。王萧心下略感诧异,闪身而入,眼前又是一道缓缓倾斜的地道,四周墙壁之上,点着数盏油灯,顺着灯光又行了片刻,转了几个弯,道路渐渐宽了起来,一分为二。王萧立在道口,忽而听得左首处传来极低的人声,念念叨叨的正说些什么。王萧一凛:“有人?!”念头一转,又想:“我可是傻得紧了,若这里没人,那前头的石门又是如何开的?想是先行进来的人,尚未离去。”到了此处,他心里已暗暗察觉到情势不大对劲,警觉起来,蹑手蹑脚的往左边的地道而去。
王萧悄步行了一阵,那声音便一点一滴的清晰起来,耳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点的清楚了?没有实验品走脱?”王萧一惊,心道:“这不是丁镇长的声音么?!”又听得一个嘶哑的嗓音答道:“没有。”显是福伯的腔调。
丁镇长道:“实验品既然没有走脱,邪秽之息就不会渗露到镇子上,那些镇民突然异化,又是怎么回事?”福伯道:“涅波提?”他用词甚简,只说了这三个字,意思便是:或许跟涅波提有关。
丁镇长道:“涅波提?难不成......”语气中忽然饱含极大的期冀与热诚,“难不成,是先祖大人觉醒了?虽说先辈们在遗训中说得明白,百世之后,自有轮回,但死者复生这种说法,未免显得太过荒谬。可现在想来,除了咱们所控制的生地之息,也只有先祖大人才能有如此神力,能够在顷刻之间便重构他们的细胞组织。”福伯道:“可惜,全部,失败。”丁镇长叹道:“嘿,这些鄙民,也就只能被异化为那些残次品了,还能有多大作为?我现下担心的是,那个怪物和涅古鲁已经一一醒了过来,而涅波提却......咱们的时间,怕是不多了。那孩子你看得好了?虽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但只有孤注一掷了。先拿昨晚逮到的那三个小鬼做最后的实验,权当给他垫垫底,至于成败与否,就看那孩子的命了。”
王萧乍闻他们谈话,不由暗暗心惊,他们前面说的什么先祖,实验之类的话,也听不大懂,但最后提到昨晚逮到的三个人,多半是指李泽他们无疑,当下凝神细听起来。福伯道:“府上的人,怎么交代。”丁镇长冷冷道:“他不是来寻那三个小鬼的么?老夫就发发慈悲,送他们去阴间相见,待这里事情一了,你就去结果了他。”福伯应道:“是。”王萧明白他们话中所指的人,便是自己,不由心下一寒,实是没有想到,这个貌似敦厚的长者,竟是一个如此阴毒狠辣的角色,同时又暗暗庆幸,若非那群凶兽突如其来的追杀,自己也不会如此凑巧的跌入这个机关当中,可见好人终是命大,这两个老妖怪怎么也害不到自己。
“轧轧”声响,跟着便是缓缓的脚步声,自远及近而来。王萧暗道:“按这两个老妖怪所说,李泽他们定然被囚在这地道的某处,既然他们往我这头走来,那么定然是朝方才岔口的右侧而去。也不知道那边还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门之类的东西,我且先去那头躲着,待会再悄悄跟着这两个老妖怪,由他们在前引路,这样可就保险得多。”立时蹑足退到岔口之后,仗着灵锐的视力,躲得远远地,待见到两个人影转入右侧地道时,这才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三人一前一后的走了一阵,右侧地道的两边,突然排列出一扇扇的铁门,当丁镇长与福伯经过之时,门内突然爆出或是低沉、或是尖锐的嘶鸣吼叫,伴随着猛烈地砰砰啪啪的击门之声。王萧不敢稍近,凝目看得清楚,那铁门上方方正正的洞口露出一双双碧绿幽暗的眼眸,正是凶兽的目光。
王萧不禁栗栗惊惶,脑子里许多原本模模糊糊的念想,此刻便棱角分明起来,想道:“先祖?实验品?涅波提?难、难道......难道这丁镇长竟而是传说中那位制造涅波提的领袖的后代?而他们一族其实一直都暗伏于这个镇子里,世世代代进行着关于涅波提的实验?”只是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大胆,他一时之间,头脑都有些晕眩,怎么也难以相信。可顺着这个前提,一层层抽丝剥茧下去,好似所有的谜团,都开始有那么一丝曙光了。他想:“如此说来,在这镇子里失踪的人,其实早就被这两个老妖怪当做涅波提的实验素材,给转换成这恶心的凶兽了。”心念一闪,又想:“可昨晚那场凶兽暴走又怎么解释?听这两个老妖怪刚才所说,好似他们也对昨晚的暴动感到不解,这里面又有什么蹊跷呢......?”
眼见那两人渐渐走得远了,王萧无暇细想,只得跟了上去。又走了数十米,两旁的铁门渐渐空落起来,里面再无嘶吼嗥叫的凶兽,地道也跟着收窄起来,两人忽地停步,立在一座巨大的石门之前。福伯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插入匙孔当中,转了几转,跟着推动,那石门便缓缓开了。两人走了进去,片刻之后,便各自负着两人出来了。王萧一见之下,不由大喜,那几人正是李泽他们,目光一转,又瞥见一人,惊讶无已。
那人却是昏迷不醒的仇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