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107寝室三人一同去接赵航出院。进得医院,上楼梯时,一位中年男子迎面而来,忽然略带骇异的偷偷打量了他们一眼,旋即匆匆而去。
三人并未在意,一路谈笑,不多时便进了病房,赵航早已将东西收拾妥当,见了王萧,忙问道:“有小雨的消息么?”王萧道:“我已经跟那骨架子交过手了,他身边多了一具什么“百怨骸骨”,从形体外貌上看来,跟你说的那个路小雨倒是蛮像的。”李泽瞥了他们一眼,奇道:“路小雨?”王萧使了个眼色,他立时会意,不再言语。
赵航急道:“你见过她了?她现在怎么了?为什么没救下她?”王萧略一迟疑,随即正色道:“老赵,你知道那路小雨究竟是什么人么?我......”说到这里,便止住了口。他从李泽口中得知路小雨早已失踪一年有余,而在赵航话中那个与他两情相许、脉脉相依的姑娘却又是谁?难不成真是路小雨残留于世的灵体么?灵体又是如何为那骨架子所利用?这些想法甚是虚无空渺,王萧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对赵航启口?改口道:“我......我不小心让那骨架子跑了。”
“跑了?!”赵航显露出又是愤怒又是焦虑的神色,“我日你先人,朋友,你可是柏戈啊,连那种怪兽都能打败的城市英雄,怎么就让一堆骨头堆砌的怪物跑了?你是不是一心一意去享受市民们的欢呼和爱戴去了,压根就没把这当回事啊?”
王萧被这无名的怒火弄得哑口无言,呆呆道:“我......我已经尽力了。”李泽眼见气氛有异,却也不明其中曲折,只好打圆场道:“老赵你这话可不对了,王萧这些天费心劳力,连觉也没睡得安稳,天没亮就出门而去,临近宿舍关门才回,课也不知逃了多少,不就是为了你的事情奔波么?你怎么还反过头怨他来了。
赵航是直汉子脾气,关心过切,情急之下难免言语失了分寸,听李泽如此说来,心中不免歉疚,抱头懊丧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挂心小雨了,刚才那些话是我傻逼,你别放在心上。”王萧道:“老赵,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所以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赵航问道:“怎么,跟小雨有关么?”王萧点点头。赵航颤声道:“她......她怎么了?”王萧详细的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只是提起路小雨的时候语气尽量放得平淡,以免徒增他伤心。说道:“......事情就是这样。她现在已经变成了那怪物口中的百怨骸骨了。”
赵航面色惨然,问道:“王萧,这些事情你比我清楚多了,我只想问问你,小雨还有救么?我是说......她还能变回正常人么?”王萧默然,脑中顿时想起林洛漪父亲,林毅山博士的事情,过了片刻,这才说道:“我不想骗你,既然她已经被那黑息所侵蚀,那么生者的世界便已经容不下她了。”赵航问道:“你是说......”王萧说道:“如果她与那涅古鲁再次出来戕害人命,我......我一定会除掉他们。”赵航脸色苍白,浑身发颤,说道:“真的,真的一点儿法子也没了么?”王萧摇了摇头。
赵航顿感心灰如死,万念俱休,胸口一时沸热,一时窒寒,说不出的心酸难受,捏紧了拳头。王萧他们尽皆沉默,当此情景,实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才是。只见他埋首膝间,呜呜有声,竟是哭了,悲切沉郁,满是凄凉苦涩之意。
王萧想道:“老赵脾气戆直,一直是流血不流泪的主,可这些天来为了那姑娘已经不止一次落泪了,他对那姑娘用情之深,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呢?”心头既代他难受,又觉歉疚,那无能为力的窒闷感再次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赵航绝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心中满塞酸楚哀痛,大哭一阵,亦未觉好受,隔了良久,这才咬牙道:“咱们回去吧。”
四人下楼出院,未行几步,便听得身后脚步杂沓,忽然手腕一凉,已被拷上,有人喊道:“别动!别动!”回过头去,看见的却是一队神色端肃的警员,不由大是莫名其妙。
李泽当先喊道:“喂,你们这是做什么?!”警察们反手将四人制住,喝道:“安静点,有人举报江歧大道命案的凶手就在你们当中,跟我回局子里了解情况。”林致远辩解道:“警察先生,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只是东南大学的普通的大学生,怎么可能是命案的凶手?”若照着赵航往日的性情,早就日你先人,日你七舅老爷的大骂起来了,此刻他却只是一脸呆涩的漠然,好似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王萧被摁倒在地,哇哇大叫:“警察先生,冤枉啊!你们误会了!我没有杀人啊!放开我!”警察哪里理会他,喝道:“老实点!有话去局子再讲。”
四人被押上警车,不多时便到了警察局,一一录了口供。轮到王萧时,他才弄明白,原来前天夜间江歧大道附近发生了连续的命案,警方调出大道上各个监控录像,捕捉到嫌犯的侧脸,竟与他一模一样。合也凑巧,他们今日与楼道上遇到那个男子,便是警局的警员,出了医院之后,立时通知警队,将四人逮捕起来。
“与自己一样的侧脸?”王萧顿时便想明白了,定是那日夜间莫努逃窜之后,顺着江歧大道返回市内的时候做下的案子,从而造成了这出误会。李泽等人则不过只是与王萧走得太近,有从犯的嫌疑,遭了这无名之灾罢了。当天夜间,整个东南大学昏迷而去,没人能为四人作证,况且现在监控为证,莫努刻写的半面形貌体着,真与王萧别无二致,这样一来,可真是百口莫辩,恐要坐实这杀人的罪名了。
审讯室内,王萧默默无话,脑中却是另一番心思:“没道理的,按警察所说,在江歧大道骨架子犯案的手段虽然凶残暴虐,却也没有剜空被害者的器官内脏,这是为何?”他却不知道,莫努先前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以被害人的血脏来装点自己另外半面身子而已,现在既已画写了他的皮肉骨貌,又何必多此一举?念道一转,又想:“这么说来,他早就逃回市内去了,那么在学校作案的则另有其人,可又是什么人能被百怨骸骨吸取了怨念精力后而不陷入昏迷呢?还是说凶手根本就不是人?”自觉疑团稍解,却又堕入另一片迷雾当中。
审讯王萧的是一位四十来岁姓周的刑警,但见他沙沙写着口供,忽地怒道:“简直放屁,你说凶手是那TADL骨骸?那你岂不就是TADL?”王萧道:“所以说我是无辜的啊。”周刑警一拍桌,“啪”的声响,喝道:“那你怎么解释那监控上的人?难不成你还有个同胞兄弟不成?妈的,双胞胎也没这么像的啊。”王萧道:“他......他拷贝了我的样貌嘛,TADL神通广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刑警怒道:“一派胡言!你就一普通大学生,TADL拷贝你的长相有什么好处么?!”王萧道:“我什么都照实说了,你又不信,那可不怪我不配合。”周刑警厉声道:“臭小子,注意你的身份,别给脸不要脸,还长脾气了你。”王萧忽地灵机一动,喊道:“对了!有人能证明我的清白!”周刑警问道:“谁?!”王萧道:“TADL特警总队队长,刘振野警官。”
周刑警“哈”地一笑,说道:“刘警官?你小子是脑抽还是脑残?别人可是上头派来专门对付TADL的高级资深特警,哪有心思理会这等小案子?我警告你,及早坦白,争取宽大处理,否则录完口供后,你可就没有机会了。”王萧怒道:“我说实话你也不信,有证人你也不问,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不管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耍起了孩子脾性,侧过头去,撇嘴无话。周刑警冷眼一扫,说道:“哟嚯,你小子情绪意见倒是蛮大的啊?”唰唰唰记完几笔,又道,“有什么冤情上法院伸去吧。”收起口供,径直离去。
当天,王萧四人被送入东南市第一看守所内。经过了一系列手续检查之后,四人被关入牢房当中。只见十数平见方的空间内已关了五个人,彪形大汉者有之,骨瘦嶙峋者有之,或是剽悍粗犷,或是贼眉鼠目,摆头侧目间,瞥见四人走进牢房,神色间颇不友善。李泽附耳对林致远道:“哇,你瞧,都是帅哥,一个比一个有型,难不成是一个妈生的?”林致远应道:“你这么牛逼,不怕被打?”李泽低声道:“这有什么怕的,咱们......”
正说间,一个脸有刀疤的汉子忽地说道:“哟,新来的,你们很屌啊,一进来就嘚嘚个不停。”李泽脸上的神色忽地变得古怪之极,笑道:“嘿,这位大哥,咱们进一个号子,好歹也是缘分,小弟新来,还不太懂规矩,以后还多仰仗您照顾照顾。对了,还没请教大哥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刀疤脸见李泽立时服软,立时得意起来,也就不再发难,笑道:“也没什么,一点小事罢了,不过是在一次斗殴中把几个没眼的杂种给打残了。你们几个小家伙又是怎么回事?”李泽“哦”的一声,淡淡道:“我们啊?哈,杀了几个人而已。”轻描淡写的说来,语气冰冷森然,既显得不以为意,又有些习以为常的意味,就连王萧他们虽知是假,却也不免颇为悚然,暗暗佩服起他的演技来。
他身后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忽地上前笑道:“就你们几个小B崽子还杀人?放你娘的屁!刚进来就不老实,以后还不翻了天?”李泽笑道:“真是不咬人的狗叫得特别欢,老子反正也出不去了,还怕你怎地?说话客气点,要不然第一个就把你收拾了。”
那胖子身后几人“霍”地站起身来,斜眉歪眼打量着他们。那胖子道:“哟嚯,小杂种还挺横的,老子今天就教你怎么做人,让你知道点规矩。”扑了上去,一拳挥出。王萧闪至李泽身前,一手接下这一拳,说道:“喂,别动手,别动手,以和为贵。”那胖子被王萧抓得紧了,如何使劲也挣脱不开,涨红了脸,骂道:“我和你姥姥!”一脚踹出,正着王萧腹部,只听得“喀拉”一声,那胖子一声惨叫,萎顿在地。
王萧所身蕴的达涅古之息,早已比初时要浑厚绵密的多,纵使在此常态之下,亦可周流全身,反击外敌。那胖子如此贸然一脚,却激出了达涅古之息的反震之力,身子直欲飞出,手掌却仍被王萧攥得紧紧的,如此力道相作,竟将关节处给拉脱臼了。
王萧“啊”的一声,俯身道:“这、这......这位大哥,你没事吧?”那胖子在牢友面前出了这么大糗,愤恨难当,眼见王萧近身来,叫道:“老.....老子操你奶奶!”猛地一拳,直击王萧面门。
“砰”的一声,那胖子发出“呜啊”的怪声,肥硕的身子翻腾倒滚而出,撞在墙壁之上,翻不过身来。
那几人赶忙将那胖子搀了起来,李泽等早已笑成一团。那胖子叫道:“娘希匹的,这B崽子会妖法。”李泽笑道:“你说什么?”那胖子缩了回去,叫道:“你、你别乱来啊,不......不然老子要喊狱警了。”李泽笑道:“你刚刚不是还蛮屌的么?怎么就这点儿出息?”那胖子愤愤道:“老子看你是新人,今天就不和你计较,你等着吧,这事没完。”
李泽笑了笑,不再搭理他,招呼着王萧他们坐下。这些流连市井的流氓混混不过是欺善怕恶的主,眼见那胖子吃了那么大的瘪,心中有了顾虑,也就不再轻易启衅,当下只是打个哈哈,各自去了。
当天劳动、学习结束后,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就寝时间。四人还只是青春年少,贪玩好闹的大学生而已,一时间落得如此冷清孤寂、枯燥无聊的牢狱生活,又怎么适应的来?挤在一处,心如猴挠,翻来覆去、挨挨蹭蹭,却怎么也睡不着。
清清冷冷的月光透窗洒落而下,四人面面相觑,相顾默然。这其中最难受的,就得数一向偏爱自由自在,放荡无拘的王萧了,只听他唱道:“我无自由,失自由,伤心痛心眼泪流,我行错路,我踏错步,从此心伤透......”
在旁一直失魂落魄,神伤意沮的赵航听了,也忍不住道:“我日......铁窗泪?!”李泽道:“诶,你说柏戈就在这里,咱们为什么不一走了之算了?我真他妈是一分一秒也受不了了。”林致远叹道:“你就老老实实的呆着吧。”李泽道:“凭什么啊,老子又没犯罪。”林致远道:“你老老实实呆着自然没罪,可我们如果逃了,那就是犯罪啦!越狱啊,你懂么,哥哥。”李泽问道:“那怎么办?难不成真就把牢坐穿?”林致远道:“我们只是嫌疑犯而已,又没有证据指证,有什么好怕的?现在只看你们家人在外头怎么运作了。”
李泽道:“这样啊?那只好祈祷我老爸老妈心疼下我这个乖儿子,早点救我出去了。喂,小林子,你说我出去以后跟别人吹牛说‘老子曾经也坐过’,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很屌?”林致远笑道:“阿Q还老是跟别人说‘老子曾经也阔过呢’,别人会觉得他屌么?”赵航一笑,说道:“我日,损人都不带脏字的。”李泽笑骂道:“去你大爷的。”王萧兀自唱道:“我无自由,失自由,伤心痛心眼泪流,我行错半步,一世受......”唱到后来,竟忍不住低笑起来。他这一笑,其余三人先是沉默一阵,随即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他们四人虽身陷囹圄困境,但相伴为乐、胡言调侃,竟也有一番奇趣。
四人念念叨叨的说了许久,辗转反侧,几近凌晨,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