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现在既然上了我的身，那是否与我共生同死？”苦荷语声平淡，不带什么感情。
阿悯被他的问题给问住了，沉默了片刻，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回答的话语来。
听这个小和尚的意思，若是阿悯回答个“是”，他恐怕会想要带着阿悯一起赴死。
这顽固的死秃驴，怕是真能干得出这种事情来。
阿悯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你想要我死？”
“出家人本不该犯杀戒，光是有这念想都已经是罪过……但是，阁下并非一般邪祟，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和不灭的本质。剑圣大人已经斩杀了你的肉身，但你的意志却出现在了我的脑海当中。
这种事情若非我亲身经历了，我想都不敢想象。
你这种存在，对于人类而言，实在是太过危险，留你不得。”
苦荷严肃地道。
“就因为我看轻你们人类？”
“不，是因为你轻视生命。
活物在你的面前，没有价值。”
“小和尚，你这是在怕我？”
“怕的。”苦荷非常坦诚。
他对阿悯确实是非常害怕，他怕阿悯通过他的身子重新降临，虽然他现在只是个修为低微的小和尚，但是阿悯一旦拥有了肉身，会恢复到何种程度，那谁都不知道。
阿悯对人类，谈不上充满敌意，但她毫不在意。
青城剑派几千人，动动手指头就杀光了。
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少林寺，少林能有能力避免惨剧的发生吗？
苦荷不敢确定。
如今少林自己内部都是有问题的，长老方丈他们忙着晋升金刚境，且尝试失败了，还遭遇了反噬，少林的那些高手，状况都不太妙。
这种情况下，若是阿悯觉醒了，那还了得。
所以苦荷直接想到了最后一步，并且做好了准备，准备随时毁灭自己，来保全少林，保全人类。
他的想法，被阿悯完全地捕捉到了。
阿悯看着这个严阵以待的小和尚，喟叹一声，道：“你这个小和尚，倒是比倾城剑派那些道士有骨气多了。”
苦荷道：“这只不过是因为你对他们带着敌意，丝毫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就控制了整个青城剑派，但你却没有在我身上施展巫蛊之术。相反，你还将你的经历告诉了我。
我猜不透你的用意，不过我或许可以理解为，你暂时没办法掌控我的身体，所以才会讲述这些故事，来博得我的好感，进一步加深对我的身体的侵占。
是这样吗？”
阿悯沉默。
“我猜得不对？”苦荷问。
阿悯呵呵轻笑一声，坦然道：“其实你猜对了绝大部分。我确实是想占用你的这具身体，而跟你讲这些故事，也是为了让你放松精神，减少我的负担，让我轻松一点驱逐你的灵魂。”
“阿弥陀佛，施主想杀我，而后占据我的肉身。施主是在什么时候上了我的身？”
“你跟李显白擦肩而过的时候，在你们大雄宝殿的后堂，佛爷眼睛看不见的地方。”阿悯嘻嘻笑了笑，回答说。
“嗯，也就是说，此刻上了我身的你，惧怕佛爷的注视？”
苦荷说着，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而后拔腿就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转过院墙，穿过长廊，撞到了不少师兄弟，但苦荷连声道歉都来不及说，他尽最大的努力，狂奔着来到了大雄宝殿。
此刻智能方丈他们已经离开，大雄宝殿内香客往来，还有几位替香客解签的大师坐在大殿角落，他们的摊位前边，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解惑。
苦荷从后堂狂奔出来，动静颇大，引来大殿内人们的注视，但他浑不在意，奔到佛爷的金身脚下，噗通就跪在了一个蒲团上。
然后他闭上眼，挺直腰板，开始快速地念诵经文。
“喂，小和尚，你不是吧？上一秒大义凌然，要跟我同归于尽，结果下一秒想通了之后直接就跑到这里来了。怎么地，你以为这位看着，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吗？”阿悯略微有些生气，都气笑了。
苦荷念完了一遍刚学的经文。
跪在佛祖脚下，他心中自然而然有了底气。
“阿悯施主，求生乃是人类的本能。我这么做，虽然不好看，但毕竟能让我心中安稳。”
“你们这些秃驴修行佛心，这便是你的佛心？”阿悯如果有肉身，她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苦荷苦笑道：“逃到佛爷脚下，是我下意识的本能罢了。阿悯施主，怎么样，在这里，咱们的谈话是不是可以稍微公平一些？”
“……”阿悯沉默。
苦荷小和尚说得对。
此前她跟苦荷讲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
因为那时候苦荷心中焦虑惶惑，不落地，情绪不稳，对突然出现在自己脑袋里的声音有本能的畏惧。
并且听了阿悯的讲述后，对阿悯天生就带着忌惮。
不过现在他身在大雄宝殿，有佛爷照着。
阿悯虽然还在放狠话，但是她恐怕不敢真的玉石俱焚。
她若在大雄宝殿内对苦荷动手，恐怕自己也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双方现在都有了忌惮的东西，谈话的资格便被拉到了同一水平线上来了。
苦荷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恢复理智。
“好吧，我承认你这个小和尚还是很聪明的，我低估你了。”阿悯竟然没能在这个小和尚身上讨了好去，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贫僧只是本能地怕死罢了。施主，能不能请你离开我的身体？”
“不。”阿悯回答得异常干脆。
这次轮到苦荷失声了。
他本以为头顶有佛爷注视，阿悯应该不敢造次了。
但这个声音好听的大妖级存在，却丝毫不给面子，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有佛爷看着，你既然不敢动手，又何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呢？”苦荷问。
“这只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你有眼缘罢了。你说我为什么不上你旁边那小子的身，反而上了你的身？”阿悯问。
“苦荞师弟？”苦荷皱眉，但他想不通，“是啊，你为什么觉得我有眼缘？”
“因为你足够克制，相比你那位心思活泛的师弟，你更加刻苦，佛法学得也扎实。我要夺舍，自然要选择一具相比起来更加优秀的身躯才是。”
苦荷叹了一声，“那我就当施主你这是在夸我好了。”
“确实是夸你。”
“施主，现在佛爷看着你，你不怕？”
“让它看呗，反正我不动你，它便不会动我。”
“所以世上真的有佛爷？”
“信仰汇聚，那便是有。只不过佛爷不是一位真正的爷，而是一股信仰的力量罢了。”
“施主，我是佛门弟子，却要受你教诲，在此先谢过施主。”
阿悯还挺客气，“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