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记忆当中的模样，没有任何的改变。
那一垄垄到人半腰高的碧绿茶树，从山顶到山脚，整齐地铺出去。
站在这个小山丘上，抬眼看去，看不到茶园的尽头。
当初，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是像现在这样，蹲在小山丘上，看着自己的父母还有认识的叔叔伯伯们在茶园当中劳作。
种茶是个技术活儿，一个好的茶农是需要时间来培养的，而能被雾隐茶庄雇佣的茶农，则又是此道中最有经验的那些。
无功先生还没有来得及继承父母的种茶技艺。
雾隐茶庄就衰败了。
走下山丘，经过一片片茶山，无功先生走上了平整的大道。
按照他的记忆，顺着这条大道朝前，走个一年里，就是雾隐茶庄的庄园。
那座精致古老的庄园。
无功先生小时候只进去过寥寥几次，还都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庄园的主人才同意茶农们带着家校前往庄园，一是为了领取一份不菲的赏赐，一是为了拜谒庄园的老主人。
师父已经忘记了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的样貌了，也忘记了每年都一样的赏赐的小食的味道。
师父对雾隐茶庄的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她。
师父不疾不徐地迈动步子，走在这条他曾经行走过无数遍的宽阔道路上。
他心里五味杂陈。
饮用雾隐茶，便能去到那被遗忘之地。
所以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师父抬起手，感受了一下，他发觉自己身负的那份非凡力量，消失了。
此刻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平凡又普通的中年男人。
是虚假的？
可是除了修为尽是，这一切的存在，为什么那么真实？
师父尝试着找回自己的力量。
但是没有成功。
他怀疑这方天地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可是他伸手抚摸自己脸的时候，触感却又不可能是假的。
所以，这就是雾隐茶的功效？
带领他来到了这所谓的被遗忘之地？
师父心想，他其实从来没有将雾隐茶庄给忘记了。
走着走着，两里路很快就走完了。
前边，爬上一个缓坡，就是那座庄园。
师父抬起头，就看见了熟悉的白墙青瓦。
还有高墙后头伸出来的绿树和屋檐。
它们虽然看着有些年头了，但是却是干净整洁的，显然时常有人在打扫，并没有荒芜破落，衰败不堪。
师父偶尔离开南冥山，他会前往那座现实当中的雾隐茶庄。
那座荒废只剩下残骸的废墟。
不为了什么，仅仅是习惯性地去看上一眼。
那座真实的雾隐茶庄，已经被杂草淹没。
而这座被遗忘之地当中的雾隐茶庄，却一如当年。
师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白墙青瓦。
他心底有些波动。
那种感觉说不上是难过，但是总是带着一点点有伤的。
“雾隐茶庄……”
师父喃喃了一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衣袍下摆抚平，然后抬腿朝前走。
来都来了，不管里边藏着什么妖魔鬼怪，都要去见一见的。
师父走过宽阔的道路，来到雾隐茶庄的大门口。
看着那座高大宏伟的黑色大门，还有大门中部的青铜兽首，师父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
他伸出手，按在黑色的大门上。
一用力，这扇厚重的大门，轰然打开。
推开大门，师父抬起头，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因为在门后的照壁前，站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很年轻，十六七的模样。
穿着一身青色小衣，下身是素白长裙，脚上踩了一双绣着荷花的浅绿绣鞋。
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从她脑后垂下，顺着左边颈子，垂到了胸前。
她的眼睛明亮如同星子，秀眉浅浅，犹如晚霞下的远山。
她鼻头温润，红唇浅薄，抿着一个柔和的弧度。
是她。
跟当年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还是师父脑海中永远抹不去的模样。
“你来了啊，我已等了你很久。”
她轻启朱唇，声音软糯。
这悦耳的声音听在师父耳朵里，犹如山呼海啸。
是她的声音，一如当年，没有改变。
“芸娘……”
师父听见自己张开了嘴，吐出了她的名字。
芸娘冲他微笑，然后朝他走来。
师父站在大门外边，身子僵硬，脑子也僵硬了。
芸娘缓缓地走过来。
离着一段，师父鼻端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味道他也并不陌生。
当年芸娘偷偷跑出来见他的时候，他也曾经闻见过。
师父闭眼，深吸气，而后睁开眼睛。
芸娘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高她很多，需要低头看她。
她仰着头，上下仔细地打量师父。
“你变得真多呀，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只有这么高。”芸娘笑着说道，她还伸手在自己的肩头位置比了比。
师父当初跟她初见的时候，年纪还小，还在长身子的年纪。
“现在，你好像都已经开始有白头发了。”
芸娘的视线落在了师父的鬓角上。
师父最近开始长白头发了，其实也不算是最近的事情。从青城山下来之后，师父的忧虑日益严重，虽然他已经是半仙的修为了，但毕竟没有真的成为仙人。
思虑过重，鬓角微微冒出了几根白发。
芸娘关切地道：“睡不好？有心事？”
师父摇摇头，他双眼紧紧地盯在芸娘的脸上。
他内心有千言万语，他心潮澎湃，可是话到嘴边，他却不会说了。
芸娘抬起手，抚摸师父的脸颊。
她的手掌很小，指肚圆润，有些冰凉。
师父闭上眼，任由芸娘的小手抚过自己的脸颊，鼻梁。
她竖起食指，轻轻地在师父的嘴唇上按了按，然后收回了手。
师父睁开眼。
芸娘半垂眼眸，看他的眼神中，带着宠溺。
就像当年一样。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芸娘，你还是老样子。”师父轻轻地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些嘶哑，他的喉咙发干。
芸娘浅浅一笑，道：“是啊，我还和当年一样，我来到这里之后，时间就对我失去的效力。”
“这是哪里？”师父追问。
芸娘瞧着他，歪了歪头，“你不知道吗？”
师父摇摇头，盯着她。
芸娘道：“被遗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