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夜寒月白(二)
高政说道:“殿下,不会,皇后是依附于皇上的,刺死明崇俨,万一皇上病重,对殿下是最有利了。”
“正是如此,所以皇后才会越发这样做,你不懂的,”李贤扭过头来向仆役问道:“那个明崇俨刺死了没有?”
“没有。”
“你把你听到的详细说一遍。”
“是,”这个仆役也是李贤最贴心的仆役之一,听到此消息后,隐隐感到对主子不利,打听得很细,答道:“当时明崇俨正在东市东南隅大街上逛街,突然闪出来三名刺客,手持着横刀,径直向他扑去。可刺客疏忽了一点,明崇俨手中有很多钱,也怕人家害他,这一次出来,带了五名护卫。只是措不及防,两名护卫挡了一下,一名护卫被刺客刺死,另一名护卫受伤。还有一名刺客没有挡住,就扑到了明崇俨身前,明崇俨让了一下,没有刺到胸口,但刀子捅到身体里面。刺客还要拨刀再刺,另两名护卫扑了过来。激战了一会,又有一名护卫被刺死。然后看到东市上衙役跑过来,三名刺客乘着东市上人多混乱的机会,全部跑走了。”
李贤问道:“张相公,你听出来什么没有?”
“肯定不是明崇俨自己安排的,刀子已经刺进了进去,刀剑无情,万一刺错了位置,该如何办?而且也不会选择在东市。”
朝廷立法,三品以上不过市,当然律法,这时候未必是遵行的唯一法则。可是官员在市场上逛,终不是一件好听的事。
“这三人的身手很好,明崇俨手中有钱,雇用的护卫身手不差,居然两死一伤,虽然是仓促之下所为,也是不易。”
高政问了一句:“会不会是周王派人做下的?”
张大安答道:“不是,周王没有这个力量,而且他同样需要时间,希望皇上好好活着,活的时间越长,他才能有更多的问鼎机会。再说,就算刻意安排,伤而不死,他也很难知道明崇俨的底子,更不知道他手中有钱,能雇来一批凶悍的游侠做护卫。不过,还要再问一问,这三名刺客到底有没有抓到,明崇俨伤势如何?”
这个倒是好问的,大理寺他们也有人。
派仆役去打听了一下,朝廷五品官员,当街遇刺,是何等恶劣的事?况且这个官员也许才能不高,可对皇帝却十分重要。雍州官府与长安县、万年县所有的衙役全部出动,满大街地搜寻刺客。
此事迅速惊动内宫。
李治派了太监与御医前往明崇俨府中查看伤势。
但凶手却没有抓到。
听到禀报后,张大安默然点了一下头。同意了明崇俨的看法,只有皇后有这能力,查清明崇俨的一些底细,才能调动三名好手,才能让官府查都查不到,才能让明崇俨伤而不死。
可关健能不能说得清楚?
正商议对策时,李治派人传李贤进宫。
阴着脸,说道:“你跪下来。”
李贤只好跪下。
“你心肠当真歹毒如此?”
“儿臣冤枉哪。”
“朕知道,你做得很干净,可朕当真什么事都需要证据?”
“儿臣请狄仁杰前来候侦破此案。”
“狄仁杰,他远在苏州,此时返回西京,嗯,你打的好主意。”
实际上狄仁杰也不是什么案子都能破的,比如盾谶案,就没有想到居然是吐蕃一个王妃为了借种做下的。只能说破案子很牛,比一般人厉害。还有,有的案件是不能碰的。有的案件要经过很长时间,乘势而为。
这件刺杀案无论是不是武则天指使的,狄仁杰皆是碰不得。就是能碰,他会不会愿意帮助李贤?须知,他在江南都恨不能将李贤活活掐死了!
“就是儿臣做下的,父皇,你想一想,儿臣会不会派出刺客,在闹市里公开刺杀朝廷的官员?”
“别人不会,可你会。”
武则天拽了拽李治的胳膊肘儿,说道:“陛下莫气,贤儿你过来,本宫让北门学士撰了两本书,一本叫《孝子传》,一本叫《少阳正范》,回去后好好读一读。”
说着手一挥,太监捧出两本书,递到李贤手中。
李贤郁闷万分,很想说一句,何必装腔作势,此案就是你刻意派人刺杀明崇俨,所以伤而不亡。但说不出口,只好说道:“谢过母后。”
回到府上,焦急万分。
房氏沏了一壶茶,替他斟上,柔声说道:“殿下,臣妾有一句,憋在心中很久,一直想说。”
“你说。”
“臣妾初嫁给你时,你也有一些不好的习惯(指喜斗鸡与男同),可只是一些不起眼的陋习。那时候你还是一直温文尔雅,学问又好,臣妾感到嫁给你很幸福。可是后来呢?”
“王妃儿,我知道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可有的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看似有理,是不是有理?你被权利迷花了眼睛啊,”房氏很是痛心,若李贤本人不动心,无论李治怎么样扶,我偏就不上位,又能怎的?实际上李贤本人也想上位,做事急迫,于是越坠越深。
李贤不语。
“男儿是要有雄心的,可是要学会见风使舵。首先是人,殿下,你看看你身边的人,就是张大安又出了多少高明的主意,是为了你好,可因为才能不足,做得又急切,行事过于阴邪。你再看看太子原来用的人,一开始是狄仁杰、魏元忠,就是那个姚元崇,都是一个个方正的君子。刘仁轨与李敬玄肚量狭小,但也是一方重臣,资历深厚。他们也在教太子争,可从什么地方争,不是教太子如何害人,如何行下种种悖逆的事。而是教太子如何树立政绩,如何赢得民心,如何进退有度,争的是大义,是名声,是官员与百姓的心。所以看起来,太子屡次被皇上打压,步步退让,实际上皇上却十分担心啊。首先,你人都没有用好,如何去争?”
“我也想用良臣的,可大哥监国多年,从小就是太子,所以官员相助,但这些良吏谁来助我?”
“殿下,你还执迷不悟啊。”
“我不懂。”
“不是良吏来投,狄仁杰当初是何等人物,一个州的小法曹,说句不好听的话,殿下你说不定都瞧不起。魏元忠又是什么样的人物,一个不得意的小学士,在你王府宾客中都上不了台面的。姚元崇是什么样的人物,一个都没有中第的布衣。还有那个胡应父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要用眼睛去看啊,不但看,还要会用啊。看一看,到了军中,他重用的几员大将,今天在青海成了何等的英雄?”
李贤终于无言。
“仅凭借用人这一点,你如何与你大哥争?”
“所以……”
“所以什么?自古以来邪不压正,你大哥一回来,你半点机会都没有。或者皇上会扶持你,仅是掣肘你大哥的一个道具。你大哥不回来,皇后种种手段之下,你当真能得承这个大统?”
“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母亲?”李贤放声大哭。
“殿下,别争了吧。现在放手还来得及,你还是天下最尊贵的亲王(雍,长安也),除了皇权外,还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说得有理,可是将来无论是大哥,或者三弟登基,都不会放过我啊。”
三弟那个没脑子的货,三个人一挑拨,加上对自己仇恨,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大哥好一点,不承认不行的。可是因为自己,数万青海将士白白的牺牲。又置他于死地,换自己,弟弟做出这样的事,再大的肚量,也不容啊。
房氏终于无言。
心中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丈夫要收买张桂东时,就强行劝阻。过了大半天说道:“现在你得退一退。皇上身体好了,你还监国做什么?”
“是。”再监国没有多大意思,当初大哥那样做,父亲还不放心,况且自己。
“还有,朝中几位宰相,臣妾替你数一数。裴炎此人臣妾看不懂,为什么他要扶持鲁王?崔知温兄弟,扶持周王,也不要想了。王德真是皇后的人,殿下也休想了。薛元超这一次返京,动态不明,臣妾很担心他向皇后倒戈。刘仁轨肚量狭小,定不容于你。李义琰与郝处俊性格刚烈,你也无法与他们谈妥。只有两人,戴至德与张文瓘。去他们府上看一下,向他们隐晦地认一个错。他们皆是长者,会以大局为重。你说不算,这两位长者说话才是一句千斤。”
看一看,李治多好,现在几个皇子,公开拜访宰相,也没有关系了。
而且这几个宰相,各有各的主,可就是没有他的心腹。
“可我怎么好开这个口?”
“殿下,不好开也得开!看一看,这两本是什么书啊?这是不是《孝子传》与《少阳正范》,是两道催命符。”
李贤猛然一惊。
到这时候他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实际上自从母亲将三弟与侄子这两张牌打出来,自己并没有多少底牌,就象一个纸老虎一样,一擢即破。昏昏噩噩地,来到戴至德的府上。
其实这想法是错误的,不是没有底牌,他的底牌并不比武则天差,只是智慧不足,手段不足,权谋之术不足,又不象李威身兼太子,将大义牢牢抓在手中,就是这样,还如履薄冰的。他差距这么多,又想立即来个鲤鱼跃龙门,毛糙糙的,当真这个龙门能跃得过去的?
戴至德是长者,倒是不错的,也给了接见,还客气地让人端上茶水,行礼落座。
李贤说道:“戴相公,我前来是说两件事,第一件事,明崇俨之事不是我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大哥,我做错了很多事。”
很不易的,特别是后面的话,能开口说出来,需要莫大的勇气。
戴至德叹了一口气,道:“实际上青海的事,李敬玄也知道,我也知道。只为了国家与社稷,皆没有说。在路上,李敬玄知道自己过错很大,其言也善。就劝过我,以大局为重。殿下少年时青年时,皆是儒雅过人,心性也不恶。后来因为垂涎帝位,做错了一些事,为人主者,也无不可。因此屡次劝我劝说几位宰相,务必以社稷为重,对你进行适当的帮助,不能让政局再乱下去。”
李贤听了,眼***现了希翼。
戴至德又说道:“当时我想也有理的,虽太子失事,臣痛心疾首,夜不能寐。但想了这么多天,看了这么多天,终于认清了一个道理。”
“是何?”
“即使你没有做出陷害青海数万将士与你大哥之举,许多大臣会帮助你太子,但依然还不会帮助你。你信是不信?”
“是……为何?”
“唉,你还不悟啊,也许你认为朝堂上一半大臣投靠于你,可真心投靠你的人又有几个?真正有德有能力的大臣又有几个?”
“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