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分,丰泽园内的蔷薇开得绚烂夺目,怒意正盛的毓秀,粉面含嗔,微红的脸颊如同红艳艳的蔷薇,别有一种妩媚风情。
跪于屋中的妇人,悄悄抬头偷看毓秀的神色,正撞上她如刀般锋利的眼神,不由得心下一颤,立刻低下了头。
“瑞欣多好的孩子,又漂亮又贴心,生生让你折腾成这般模样,你还有脸哭?我真怀疑,你真是她的亲娘么?”一想到往日里俏丽活泼的女孩,如今人事不知的躺在床上,随时都可能失去小命,而这一切居然都是女孩的亲妈做的,毓秀就止不住怒火上涌。
“娘娘,奴婢也是为了欣儿好……”下跪的妇人,不停的掉着眼泪。
毓秀高声骂道:“呸,你还有脸说是为了欣儿好,为了她好,给她缠足?你知道不知道,如今汉女都不缠足了,你居然给咱们爱新觉罗家的格格缠足,疯了吧!”
如今跪在毓秀面前的妇人,是肃亲王豪格第五子温良郡王猛峨的儿子延绶的媳妇纳喇氏,延绶是贝子,在肃亲王豪格这一枝里,除了四子富绶继亲王位之外,只有五比猛峨这一枝比较显贵,长子承习郡王位,次子也得了贝子,三子延信尚小,看康熙的意思,应该也会加恩。
既然属于宗室里面比较得康熙看重的,自然家眷进宫请安的次数就多,毓秀对延绶的媳妇纳喇氏印象原还不错。她不算很漂亮,却安静温顺,一瞧就像那种以夫为天的贤妻良母的类型。可今天,正是这位贤妻良母,居然把自己的女儿弄得快要死了,怎能不让毓秀生气。
立在一边伺候的素问见毓秀气得狠了。怕她出什么事,连忙上前两步,轻抚她的胸口,小声劝慰道:“娘娘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万岁爷和阿哥们该担心了。”
毓秀也觉得自己心口闷闷的疼。深呼吸几次,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方才开口问道:“说吧,为什么要瑞欣缠足。”
纳喇氏咬了咬唇,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说道:“娘娘。虽说皇上有令汉女不许缠足。可是咱们旗下的爷们偏喜欢小脚女人。就拿奴婢的丈夫来说,既不用忧虑剔发易服有辱门廷,又不怕嬷嬷们来家中探查,自是把几个小脚女人当宝似的。”话到这里。她捂着嘴哭了起来。
毓秀十分的不耐烦,她来到清朝二十来年了。见过不知多少旗下贵妇、贵女,汉家书香门弟里出来的命妇、千金。她们对丈夫是不错,把丈夫看得比天还重,可人家并却没有因为男人宠两个小妾,就哭得要死要活的。在她们的印象里,丈夫敬重自己就好,最重要的是孩子。可眼前这位,好像弄拧了?
“若有此事,你早该来回我,延绶不求上进,贪图美色,自有皇上收拾他。你若早说,他这毛病早改了,没准这会儿,贝勒就进上了。”毓秀冷冷的说,“况且这跟你给欣儿缠足有什么关系?本宫就没听说过,旗下哪个当阿玛的喜欢小脚女人喜欢得把自个儿闺女都缠足,你们家这可真是千古奇事。”
“欣儿年前定了亲,奴婢派人去打听了,新姑爷也是个喜欢小脚女人的,家里养了不少。奴婢自己受的苦,万不想让闺女也受一次,便狠狠心,叫人给她缠了脚。”
这回毓秀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为了不让女儿过门受冷落,便想当然的给她缠了足,什么神想法!“你既知女婿不好,应该回决了这门亲事,咱们爱新觉罗家的闺女嫁不出去了,非要嫁个好色之徒!”
纳喇氏闻言,哭得更厉害,一行落泪一行诉说:“新姑爷是额娘的侄孙子,我几次反对,却只招来我们爷的责骂。”
毓秀这回真是头疼了,温良郡王的继福晋瓜尔佳氏,乃是宗室里有名的悍妇,当初温良郡王刚刚去世,就为了郡王之位,吵到了康熙面前。直说,同样是嫡子,自己的儿子又样样比长子佛永惠出众,为什么康熙要让他继承郡王之位。
康熙言说,朝廷自有律法,嫡长子承位,而且佛永惠考试也过了,没道理不让人家承爵。这位瓜尔佳氏,当场就哭开了,扳着手指数落佛永惠不孝之处,还直说,佛永惠向来便恨她,总觉得她顶了他亲生额娘的位置,如今既做了郡王,怕是她们母子三人就没活路了。
好罢,康熙原也听说了,温良郡王家里,继母继子不大和睦,却没想会闹到如此地步。瓜尔佳氏要死要活的把康熙弄烦了,直接拍她一个大不敬的罪过,扔回家面避念经去了。只是瓜尔佳氏这么一闹,还未长成的两个男孩,却不好再跟长兄一起过了。原本就不和睦,如今更是恨上加恨,为了延绶、延信的安全,康熙不得已叫人给他们兄弟分了家,又因延绶还算比较上进,三年孝期过后,又给了贝子衔。
虽说瓜尔佳氏被康熙拍了,可人家也就是抄了几天的经,少出门几日,其余并无损失,总得来说,还赚了。一时间,她的悍名传遍了京师。
这么一个连最基本的颜面都不要的女人,你能怎么办?毓秀见过瓜尔佳氏几面,印象最深的便是她薄薄的抿紧的嘴,透着刻薄。偶尔八卦的时候,也听人说过,瓜尔佳氏非常的护儿子,总看儿子的媳妇不顺眼,整日里冷嘲热讽,稍不顺心就罚人。弄得京里有闺女的人家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刁的婆婆,死也不自己闺女嫁过去受罪。
毓秀看了看纳喇氏单薄的身体和鬓边出现的几缕银丝,想到她才不过三十岁,心真是又怜又恨,沉默良久之后,方叹道:“你今天当着本宫的面说了延绶不修私德,也不就怕多交待一下,他纳的小脚女子,都是什么人?怎么进的府?”
“有几个奴婢也不大清楚来历,只是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出来。还有两个是欠了钱,被其父母送来抵债的。”纳喇氏当着毓秀的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京中人人都知道,这位主子娘娘最见不得贪花好色的男人,更容不下宠妾灭妻的人。偏她对皇上的影响巨大,想要教训一下自己丈夫花心,来找她告状很好用。
甚至有些夫妻闺房之内斗嘴,泼醋的女人拍着丈夫警告:“你要是再宠着那些狐猸子,我就进宫找皇后娘娘告状去,看到时候皇上怎么收拾你。”
一般丈夫听到这话,立马就服软,最少会安静上十天八天的。
毓秀若是知道,她如今还有这般作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能置丈夫前程于不顾的女人毕竟是极少数,因此,毓秀至今为止,也没接到过几个告状的。否则,她每天光是断官司,都断不过来。
“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我已派去了,瑞欣这丫头是死是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你也别本宫这里哭了,回去守着你闺女吧。”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就算瑞欣好了,折断的脚骨也再也长不回原样。若是她就此归去,只怕纳喇氏这个当娘的,也会去了半条命。
纳喇氏默默的磕了个头,缓缓起身,踉跄的身子退了出去。
毓秀烦燥的端起茶盏,刚想喝,就被灵枢拦住了,“娘娘,这茶冷了,奴婢再给你重新沏。”
随手把茶杯放下,毓秀说:“不用了,我就是心里烧得慌儿,正好喝口凉的。”
“娘娘,凉茶伤身,还是让奴婢再去沏一盏吧。”灵枢可不敢让她用冷茶,被皇上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毓秀显然也想到了自家那位非常重视她身体健康的表哥大人,叹了口气,“本来就够烦闷的,你们还来给跟我呱噪。”
灵枢和素问两人对看了一眼,同时低下了头,没敢接话。这时紫苏托着个镇漆小盘,上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碗,碗里满是尤带着水珠的红樱桃。紫苏将水晶碗放在毓秀面前,笑吟吟的道:“这是皇上刚刚派人送来的樱桃,奴婢洗好了,您尝尝。”
“娘娘,自己身子要紧,何必为了不相甘的人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值得?最后心疼还不是皇上和两位阿哥。”
毓秀自嘲一笑,捻了个樱桃放进嘴里,“这生气若是都能控制住,你们主子我,也就离飞升不远了。”
“哟,娘娘,您可别这么说,不吉利。”
“怎么不吉利,得道飞升,立地成佛,多少人求不都不求来呢?我若真有那么一天,可是好事。只是,我这人贪恋红尘,想成仙,老天也不会不要我的。”
“额娘、额娘,仙女,仙女……”犹带睡意的小圆球,揉着眼睛被保姆从里间抱了出来,他眼睛还未睁开,便开始学话讨他娘欢心。
毓秀一见儿子,天大的气也去了一半,再听他反复重复着“额娘”“仙女”这两个词,余下的气也扑的一下飞走了,她向小圆球伸出手:“咱们二阿哥睡醒了,来让额娘抱抱。”同时暗下决心:别人的儿子教歪了不要紧,自己的儿子可一定要看好,这年头,学坏可太容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