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无可能,官银是用来入库走帐的,若是随意流通,只怕这益州刺史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宋如是突然停了下来,面上极为震惊,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像是她脑海当中原本混成一团的线头,如今所有的线头融会贯通,变成了一条清晰的线,宋如是的面色不由凝重了起来。
“那倒是奇怪了,这三爷也不知怎么想的,随随便便给这小娘子一钱袋的官银,就不怕为她招惹了是非?”石娘并未注意到宋如是的神色,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三爷是故意的,这小娘子本就活不过今夜。”宋如是缓声道。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二人瞧起来着实亲密,三爷怎么会如此行事?”石娘不由混乱起来。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宋如是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看向春花。
马车微微颠簸,春花似在熟睡,只是梦中,眉头依旧微微皱起,她紧紧握着拳头,竟是在梦中也不得安生。
“不知何时才能出城……”石娘侧身看在车厢上,玄色车帘微微摆动,她伸手掀开,外头竟然还有一层,随车摆动间,露出外头的漫天墨色。
车厢里头重新安静下来,宋如是隔上几息,就要伸手探探春花的额头。她额间的帕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宋如是轻叹一声,声音随着马车前行,而消逝在夜空当中。
出城的路像是走了许久,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又似是只过了一瞬。石娘不知何时阖上眼睛,她呼吸平稳,面色平静,倒是让宋如是隐隐羡慕。
角落里的油灯越来越暗,已呈油尽灯枯之相,宋如是心中不安,终是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拂晓之际,天色由暗转明,夜色似是浓墨一般,瞧不见一丝亮光,但是顺势袭入车厢的凉意,却是提醒着她,天就快要亮了。
马车奔驰的速度逐渐缓了下来,想是快要到了,宋如是放下了车帘,车厢内的油灯闪了一下,蓦然灭了,只余空气当中隐隐的烛火之气。宋如是拉着春花的手,凝心静气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裹着棉布的马蹄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笃笃”声,接着又响起沉闷的响声,那声音低沉当中带着几分尖锐,再然后马车重新飞驰起来。宋如是这才发觉,方才那沉重的声音,自是城门大开的声音。宋如是身上登时松快起来,车厢里头的空气都变得自由起来。
她舒展身子,悄无声息的伸了一个懒腰,又要去触春花的额头,谁知车厢咣当一声,似是天旋地转一般,宋如是身子一仰,朝着车厢前头跌了出去,耳畔自有石娘的尖叫声。
宋如是稳住心神,紧紧抓住门框,口中急声嘱咐石娘,“石娘莫要管我,你且顾好春花。”
石娘慌乱的应了一声,急忙揽住春花的肩膀,如此混乱间,春花似是痛呼了一声。
石娘听在心里,更加慌乱,车厢里头漆黑一片,这一点点的声音,就像是响雷炸在耳边一样,让人心头不由得发颤。
宋如是一手扯住门框,一只胳膊重重撞在车厢上,她手上本就有伤,此番正撞在伤口上。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手背伤濡湿一片,想是伤口裂开又流出血来。
“娘子?”穿云撩开车帘,探进头来。
宋如是勉强坐了起来,外头隐隐有亮光透了进来,她打眼一瞧,天色不似方才那般黑如墨汁,而是隐约有了光亮。
“无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宋如是忍痛说道。
穿云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娘子,方才有人突然冲了出来,拦在马车前头。”
“究竟是何人?”宋如是看向外头。
夜幕将止,拂晓已至,宋如是隐隐绰绰瞧见个身材矮下的人直挺挺跪在马车前头。
“你是何人?”宋如是出声问道。
“娘子曾经答应过带奴家离开,怎地此番竟是忘了此事?”那矮小的身影抬起头来,竟是个小娘子。
夜幕低垂与天色蒙蒙,不过是一线之间,前一瞬间那夜幕似是浓墨,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低头,俱是漆黑一片。须臾之后,那天色就突然的蒙蒙亮起来,如墨的天空也似和了水一般,墨色当中隐隐透出了些许光亮,之后逐渐成了墨蓝,而后深蓝,最后天边突然白了起来。最先不过是一株芦苇的粗细,之后那一株芦苇成了两株,后来又变成了三株,之后更是漫天的亮光,于是从天色蒙蒙到天色大亮。
官道之上,车如流水。
盛夏已呈败势,天色比之前几日,又凉爽不少。于是出城游玩的人便多了起来。
高头大马,健壮青牛,还有那黑驴拉的板子车,热热闹闹的穿行于官道之上。好在出城不久,分道扬镳,那官道上的马车就渐渐的少了许多。
官道上尘土飞扬,于是道路两边的树木瞧起来无精打采灰头土脸。一树为木,两树成林,那树与树之间,远远瞧着有一处空地,空地上生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一辆马车悄然隐在其中。
天上出着太阳,晨起的太阳,阳光柔和,梧桐树上叽喳作响,马车上头隐隐有说话声。
宋如是一夜未眠,身上依旧穿着昨日那件衣裳,她精神倒也不错,只手背上的口子瞧起来很是触目惊心。
小娘子低头瞧着宋如是手上的伤痕,斟酌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子,奴家自幼喜欢摆弄香料。数年下来,倒是有些心得,娘子若是愿意相信奴家的话,奴家定然能够让娘子这一双手,恢复如初。”
宋如是看向垂眸的小娘子,口中说的却是另外一桩事情,“你是如何知晓我今夜就要出城的?”
小娘子苦笑一声,抬起头来,“奴家并不知道娘子会何时出城,不过是前几日就在此处守着,每每有马车出城,奴家就起身去拦。若非如此,如今怎会成了这般模样?”
宋如是看向小娘子,如今天色大亮,方才瞧见她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件碧色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