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儿姑娘的死,似是迷蒙的雨珠在湖面上留下的涟漪,一圈一圈儿的散开之后,湖面就又恢复了平静。
掌柜的立在柜台后头,看着外头的阳光洒在街坊上,斜对面的铺子门前种着槐树,散发出阵阵的香气。
掌柜的不由叹了一口气,他看着铺子的门槛,曾经被无数人跨过,又曾经有无数人离开。
欢儿姑娘来的那一日,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那捕快的后来又来了一次,掌柜的又拿出了五两银子,那捕快的就再也没有来过。
城外有一处村子,就在山脚下,在村子东头种着一片松柏,松柏之间便是坟塚。不知何年何月起的第一座新坟,之后就被村里的人默认成了坟地。
松柏不知何年何月种下的,长的又高又壮,便是三伏天,这松柏林里头也是凉丝丝的,透着凉气。
再鲜少有人出没的松柏深处多了一处新坟,三尺高的土泥胚埋葬着新死的亡魂。
宋如是终于出了月子,她推开房门,先是抬头看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又俯视院中的一切,她眼神发亮,便是连墙根儿底下新生出的苔癣,她也觉得生机勃勃。
“娘子且慢些……”张婆子焦急的声音穿过游廊,进了前院,“娘子此番虽说是出了月子,那也比普通人的身子虚弱,娘子还是注意一些的好,莫要走的这么快,仔细伤了脚。”
张婆子依旧穿着靛青色的裙子,头发梳的溜光,发尾簪着一枚银簪子,她身上带着重重的茉莉发油的香味,手上端着瓷碗,口中带着小心,“娘子且先尝尝这个,这可是奴家专门为娘子做的,最是滋阴补肾。”
宋如是看着瓷碗之中的燕窝粥,面上就带出了三分笑意,“还是张婆子心疼奴家。”
宋如是接过燕窝粥,并不着急喝,反倒是不急不缓的说了两句,“张婆子你有没有觉得近日家里头的井水似乎变了味了?”
张婆子低头看着瓷碗,口中笑道:“这井水怎么会变味呢,估摸是娘子的口味变了。”
“张婆子你当真没有察觉吗?”宋如是继续问道。
“奴家倒是没有察觉……”张婆子端过瓷碗,终于抬头笑道:“娘子快些喝汤吧……”
宋如是脑中浮现那一日,张婆子鬼鬼祟祟的往井里头扔东西的模样,面色不变,只接过瓷碗,口中悠闲道:“张婆子倒是跟石娘一般粗枝大条,竟是连井水变甜了都没察觉到。”
“哈哈……”张婆子尬笑两声,拽了拽袖口,“奴家老了,口味的越来越重了。年轻的时候奴家做菜,一勺盐就够了,如今倒是需要两勺盐,不然平素在厨房里头奴家就只能帮着娘子煮煮汤,那做饭炒菜的还是得由春花姑娘来做。”
宋如是微笑道:“不过张婆子你的手艺着实不错,甜汤味纯,咸汤鲜美。”
“就这燕窝粥火候就恰到好处,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宋如是话毕,小口的喝了起来。
张婆子一颗心方才放到了肚子里头,口中没话找话的说道,“趁着这会阳光正好,娘子略坐一坐,待到午时,太阳晃眼,娘子就得赶紧回屋躺着。不然这热气进了身子,娘子又要上火。”
张婆子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宋如是的思绪却是早已飞到了别处。她侧身去看茶水房,目光悠长。
“娘子莫不是想喝茶了?”张婆子猜测道:“奴家这就去为娘子煮茶。”张婆子说着煮茶,却是经过茶水房去了后院。
小丫头的死毫无线索。
宋如是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茶水房的窗棂,雕花的窗棂紧闭着,就像小丫头死的那一夜。
这会子浮云蔽日,树上鸟儿喳喳作响,宋如是抬头去瞧,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朵蒲公英,曼妙轻巧的蒲公英飘飘荡荡正落在手上的瓷碗之中。
宋如是低头瞧着,这碗燕窝粥自然是不能喝了,她随手把燕窝粥搁在院中的石桌上。而后上了台阶,一把推开了茶水房。
茶水房的窗户边儿上搁着个美人榻,窗户还是先前的窗户,美人榻却非先前的美人榻了。
这茶水房不大,统共也就搁着个美人榻,一张高案,一张矮案,靠墙又放着个多宝阁,上头摆放着几样茶叶。
盛着龙井的罐子,是个素色的雨过天晴色的陶罐,盛着雾山云顶的则是汝窑产的汝色瓷罐,还有几样待客的茶叶,都是用青瓷荷叶盖的陶罐盛着。这屋子里头隐隐还有股子茶叶的香味。
宋如是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沉香之味,她推窗向外看去,只见着后院太阳底下的井轱辘,原来不知何时太阳破云而出,阳光落在树上,那树叶就成了通透的绿,通透的绿意其下便是水井。
宋如是收回目光,伸手摸了摸窗棂,窗棂上没有浮尘,宋如是这才想起,那一夜是下了雨的。
“娘子,您怎么又来这里了,快些随奴家出去吧。”张婆子站在门口,面色紧张,她三步两步走到宋如是身旁,伸手挽住宋如是的胳膊,口中不停的催促道:“娘子快些随奴家出去吧,这茶水房阴气重,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快些出去罢。”
宋如是从善如流,她随着张婆子出门的时候,无意间瞧见多宝阁最上头一层多了个小瓷瓶。一指长短的瓷瓶,上头画着荷花。宋如是又看了两眼,只做不知,随着张婆子出了茶水房。
“娘子此番身子弱,最是容易被脏东西缠上。”张婆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小丫头又是个死不瞑目的,咱们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张婆子关上了茶水房的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依着奴家说娘子就该住在后院去,可是郎君不同意,说是自己身上阳气足,定然能够护着娘子。”
“那一夜,张婆子你可曾听到什么动静?”宋如是突然问道。
“那一夜,奴家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奴家如今老了,夜里头睡得沉,不到鸡打鸣,奴家万万不会醒来。”张婆子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