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一角,繁花锦簇,八角凉亭上铺琉璃瓦,下垂琉璃坠子,若是有风,声音悦耳动听。
小丫鬟米儿端着茶水,从小径走了过来,她轻手轻脚进了凉亭,唯恐惊动了亭中下棋的两人。
米儿不认得字,也看不懂棋局,只伺候好茶水就是她的本分,她垂着眼皮子,看着“鸳鸯姑娘”腰间垂着的流苏,上品的流苏细腻华丽,再往下便是“鸳鸯姑娘”脚上踩着的粉荷色绣鞋。绣鞋针脚细密,不过料子不过是寻常的绸缎,并不是什么上品的料子。
“元阳姑娘,且品品这茶水。”六娘子笑道。
元阳姑娘丢下手中棋子,抿嘴笑道:“奴家是个粗人,只怕品不出这茶水好坏,到时候姐姐可莫要取笑奴家。”
“若是粗人都是姑娘这番模样,那郎君只怕只悦粗人,不喜红颜了。”六娘子举起茶盏,垂下的眼眸,细密的睫毛遮挡了她的神色。
“娘子莫要打趣奴家……”元阳姑娘声音又细又小,她举起茶盏,面上却不由闪过一抹欣喜的神色。
米儿走下台阶的时候,隐约听到那元阳姑娘的声音,“有姐姐珠玉在前……郎君哪里瞧得上奴家……”
米儿暗地里叹了一口气,她虽是愚钝,但这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她还是知晓的。
米儿想到此处,于是又想到了住在北边儿的荷花姑娘,远远能瞧见荷花池中挺直的荷花。
碧绿的荷叶,粉嫩的荷花,米儿看在眼里头,口中不由暗叹一声,“同样都是荷花,一个齐齐整整的生在池子里头,一个偏住在破败的院落里……”
米儿心善,想到此处,便不由自主朝着荷花姑娘的院落而去,她尽捡着小径走了过去,还未走到院门,就听到院中有人痛呼一声。
米儿听那痛呼声,像是荷花姑娘妹子的声音,于是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她方才要推门进去,却瞧见院门虚掩着,于是便鬼事神差的停下脚步,只朝着院里头看过去。
院中那荷花姑娘的妹子正捂着脸颊,口中低声说着什么,她身旁站着的正是那荷花姑娘。
荷花姑娘侧着身子,米儿也瞧不见她的脸色,只听到她口中压着怒火说道:“辛娘,你如何答应奴家的!”
米儿听到此处,方才想起来这荷花姑娘的妹子名字叫做辛娘,按说那一日瞧着,辛娘为人很是热络,不知这姐妹二人怎地起了冲突?
米儿正瞧着,突地肩膀上一沉,吓了她一跳,她猛地回头一瞧,正对上蔡婆子居高临下的一张笑脸。
这蔡婆子长的人高马大的,说话又最是直接,平素面上素来带着三分嘲讽,当然若是瞧见娘子,那便又是两样。
这蔡婆子瞧起来大大咧咧,其实素有心机,此番对上米儿惊慌失措的目光,她笑眯眯的说道:“米儿小丫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过来瞧瞧荷花姑娘……”米儿拍着胸口,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里可不是你这小丫头呆的地方,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蔡婆子扯过米儿的胳膊,口中嘱咐道:“奴婢此番就当没有瞧见你,不然若是让娘子知晓了此事,只怕要让你这小丫头吃不了兜着走。”
米儿这才后怕起来,“那蔡婆子你切莫告诉娘子,不然娘子又要让奴婢罚跪……”
“你个傻丫头,奴婢若是告状,哪里还会提醒你?”蔡婆子扯住了米儿的荷包,离得那院门远远的,口中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婢知道米儿你是好心,但是你且记住,这深宅大院的好歹留个心眼儿才是,不然光凭你这没头没脑的好心,就能让你被立时的发卖出去。”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旁人瞧见……奴婢就完了……”米儿惊慌失措,口中也带出了哭腔。
“你可知何为背主?”蔡婆子口中继续说道:“这荷花姑娘如何被发配到了这僻静之处,你我心知肚明,你此番过来看这荷花姑娘,可不就是跟娘子对着干?”
“你是仆,娘子是主,你跟娘子对着干,可不就跟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是一个道理?”
米儿想通了前因后果,这贴身的衣裳都湿了一层,她拉住了蔡婆子的手,口中苦苦哀求道:“蔡婆子你切莫把此事告诉娘子,不然奴婢就被发卖出去了,这辈子就全完了,即便是奴婢不指望着每月的月钱,这家里头也急等着要米下锅……”
“奴婢也不是跟这荷花姑娘关系要好,不过是打心里头觉得她可怜,所以才过来看看她……”米儿心里头害怕,嘴上越发的语无伦次起来。
“你这傻丫头,咱们可是同住一屋的关系,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尽管放心,奴婢定然不会告诉娘子的。”蔡婆子拍了拍米儿的肩膀,口中又说道:“不过米儿,你以后还是莫要再过来了,不然这院里头人多嘴杂的,若是被别人抓到了小辫子,直接捅到了娘子那里,只怕连带着奴婢也要被发卖出去。”
米儿吓得小脸发白,口中哆哆嗦嗦的说道:“多谢蔡婆子好心提醒……奴婢着实没有想这么许多……不过是一时鬼事神差走到了这里……”
蔡婆子安抚的拍了拍米儿的手,口中又压低了声音说道:“米儿你可知道有多少人都眼红你这贴身丫头的位置?”
米儿茫然的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口中后怕道:“奴婢再不敢了……”
“那便快些回去罢……”蔡婆子从随手提着的食盒当中摸出个葱油饼递给了米儿,口中又嘱咐道:“莫要让人瞧出什么来……”
米儿捏着葱油饼去了,她走路慢吞吞的,几乎是拖着腿离开的。再说这蔡婆子眼看米儿去了,这才又进了院门。
这院门似是专为她留着的一般,她推门而入,眼看着立在院中的辛娘,口中扯开了嗓子说道:“方才的情形,姑娘只怕也瞧见了,这若是被人发现姑娘,咱们几人都逃不脱去。”
“奴婢倒还好说,这做奴婢的,不过是换个地方做奴婢罢了。但这若是做主子的,只怕换个地方,未必就是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