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立在窗前,过了一会儿,外头什么也瞧不清楚了,他这才关了窗,也不点灯,只躺在床榻上,盯着屋里的横梁看过去,其实屋里头更是黑漆漆的,他不过是看着横梁的方向。
天渐渐黑了,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后院没有一丝响动,再远处的后巷也全无动静,仿佛这一整个儿的长安城都变成了一卷画轴,虽有屋舍街坊,却不闻人声犬吠。虽有花鸟鱼虫,却不闻花香袭人,又不见波光流转,抬头那一弯秋月,虽有光亮,却再无阴晴圆缺。
穿云翻了个身儿,这屋子里头好歹有了响动,他这才觉得稍稍安心,又不知过了多久,隐隐有虫鸣之声响起,夜虫鸣叫,颇有悉悉索索的略显局促的动静。
穿云蓦然坐起身来,他悄然的开了窗,再关窗的时候,这屋中已空无一人,夜色掩映之中,墙头上人影一闪。
却说那厢巷子口,石娘举着灯笼,眼看春花与那二郎越走越近,她便唤了一声,“春花,你回来了?”
那厢那两人立刻便分了开来,春花急急忙忙走到灯影下头,她看着石娘,口中带着娇羞,“石娘,你怎么来了?”
“这眼看天都黑了,你还不回来,奴婢有些担心你,这才过来巷子口接你。”石娘话虽是对着春花说的,却拿着眼睛去看那二郎。
那二郎亦是走到灯影处,瞧见石娘,他便笑道:“石娘姑娘这般仗义,实在是春花的福气。”
“春花跟着娘子自然是个有福气的。”石娘的态度不冷不热,“奴婢是个性子直接的,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女子有没有福气,一大半还要看她未来的相公,若是对方是个不靠谱的,只怕再大的福气也有用完的那一日,待到那时,还不是吃不完的苦,受不完得罪?”
“石娘你说这个做什么?”春花又羞又气,只扯住了石娘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奴婢本是个性子直爽的,肚子里头最是藏不住话。”石娘看着二郎,“二郎若是觉得奴婢的话不中听,也切莫放在心里头,因着奴婢本就是个有口无心的,自然不比那些个背地里作出见不得人勾当的东西……”
“石娘……”春花有些恼了,只紧紧挽住了石娘的衣袖,把她朝着巷子里拖了去,“二郎你且回吧,待过两日再见罢……”春花又回头去看二郎,石娘提着的灯笼转到巷子里,于是那二郎便处在在黑暗之处。
春花瞧不清楚二郎的神情,她只想快些离开此处,她一路拖着石娘进了院子,方才丢开石娘的胳膊,口中责怪道:“石娘你做什么?为何那般同二郎说话?”
“奴婢就是瞧不惯那二郎……”石娘忍了又忍,始终没有把那黄丫头的事情说出口,她只提着灯笼,口中带着几分愤懑,“你说你生得好看,性子又好,那二郎哪一点能够配得上你了?何况你又不知道他的家世,万一他家里头琐事繁多,等你进门以后,岂不是要受苦?”
“石娘……”春花松了一口气,她拉过石娘的手,口中安慰道:“石娘你的好意,奴婢心里头明白。”
“二郎的家里头的情形他早就告诉奴婢了。他的家底那可是清清白白的。”春花提到这二郎,眉目便柔和了下来,“他家里头有个老母亲,平素也是极为通情达理的,听二郎提起过,他家母亲之前也是识文断字的。”
“自打二郎的父亲过世之后,她家母亲一门心思只在二郎身上,如今二郎好歹是见到官老爷不用行礼的身份,她家母亲便一心一意的吃斋念佛,平日里也不大管事。”
“那他身边可有什么贴身伺候的丫头婆子?”石娘忍不住问道。
“噗嗤”春花忍不住笑道:“石娘,你这模样倒是像管家的婆娘。”
“那你且说说,他究竟有没有贴身伺候的丫头?”石娘追问道。
“这个奴婢哪里知道?”春花抿嘴一笑,露出脸颊上圆圆的酒窝,“不过奴婢曾听二郎提起过,他家里头的琐事全都是个婆子打理的。那婆子本是他母亲的陪嫁丫头,最是信得过的。”
“他当真这般说的?”石娘的眉头在灯影下,瞧起来像是一团乱麻。
“二郎从来不说假话。”春花眉目温柔,“他原是个稳妥之人,平素说话间极为笃定,从来不打诳语。”
“你又如何知晓他说的是真话假话?”石娘忍着火气,问道。
“二郎绝不会欺骗奴婢。”春花垂着眉眼,面上柔情似水。
“那二郎即便是一坨狗屎,你只怕也觉得那狗屎喷香扑鼻。”石娘又恼了起来,她甩开春花的手,口中冷声说道:“你瞧着那二郎顺眼,奴婢却觉得那二郎浑身上下都是毛病。”
春花脾性虽好,奈何石娘说话这般难听,她便有些恼了,只接口说道:“石娘你为何这般诋毁二郎?”
“奴婢懒得同你说!”石娘跺了跺脚,提着灯笼进屋去了。
这院中的唯一一处光亮就随着石娘进了屋,这院中于是又黑了下来,春花看着窗棂上石娘的影子,叹了一口气。
天上不知何时亮起了星,又有圆了大半的满月重新照亮了院落,春花抬头看了两眼,又叹了口气,伸手紧了紧衣襟,便也回了厢房。
白日里热烘烘的,到了夜里头倒又凉快了起来,若是站在那风口处,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凉意。
穿云坐在屋檐上,俯视着院中的一男一女,这二人女子趴在男人的怀里头,正低声说着话。
这丫鬟身穿黄衫,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黄丫头,那男人自然就是二郎,两人紧紧依偎在一处,可谓是情真意切难舍难分,黄丫头偶尔有几句话飘了上来,却是软绵绵的,“二郎……奴婢今日里眼皮子直跳……心口发酸……奴婢害怕再也瞧不见二郎……奴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二郎的声音始终是含糊不清的,即便是打起了全副的精神,也听不清楚他究竟说的什么,不过是低沉的男声夹杂在娇柔的女声之中,由着夜风而起,又由着夜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