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坐在屋顶上,彩云遮月,这屋檐下头的景致,又瞧不清楚,只影影绰绰瞧见石碾子粗细的井轱辘。
屋里头传来的说话声,像是隔得老远,他听不清楚,也不愿意去听,只盯着那黑乎乎的井轱辘看个不停。
窃窃私语声,下了墙头便清晰了许多。黑暗之中,黄丫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奴婢陪在郎君身边的时间长,这夫人进门的第一桩事情便是枪打出头鸟,奴婢可不就是那出了头的椽子。”
“这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奴婢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奴婢如今肚子里头还怀着个,若是新进门的夫人针对奴婢,奴婢倒是不怕,只怕苦了这孩子……”
黄丫头说话间,突然哭了起来,“这孩子一出生,奴婢情愿一眼不见,只要夫人能留奴婢母子一条活路,奴婢愿意日日为夫人诵经祈福,只求夫人能容得下这苦命的孩子。”
“这孩子是我亲生的,缘何会命苦?”二郎冷声道。
夜鸟惊啼,扑棱着翅膀远去了,黄丫头在黑暗之中无声的笑了,再出口的声音,依旧是悲伤委屈,“郎君心疼奴婢,奴婢心里头清楚,不过是一家子有一家子的活法,只要郎君心里头有奴婢,奴婢的苦就不算苦。”
夜风乍起,夜凉如水。
石娘一早醒来,打着哈欠去拍打穿云的房门,那房门吱拧一声,房里头并没有穿云的身影。
后院的树叶带着夜的凉,洒落着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颜色清脆,叶脉清晰,穿云一松手,那树叶就飘飘悠悠落到了后院的井轱辘上,石碾子粗细的井轱辘上。
黄丫头掀开门帘子,面上挂着昨夜的笑意,她揉了揉肚子,便听到院门被人拍得山响。
开门一瞧,黄丫头的脸便掉了下来,“你还来做什么?”
“我思慕你许久……”穿云吐出一口气,“日思夜想……茶饭不思……”
黄丫头待要关门,那穿云却把手指卡在门缝之中,黄丫头看着穿云涨红的手指,口中斥道:“你不要脸面,奴婢却是还要脸面,若是被旁人听到,就你这一句话便能毁了奴婢的一辈子。”
穿云动也不动,口中艰难道:“你莫要……嫁人……”
黄丫头鼓起胸脯,涨红了脸颊,口中恼怒道:“你真当奴婢拿你没有法子是吗?”
她猛地松开门板,而后冲到厨房,片刻之后,再出现时,那手上就提着个沉甸甸的铜壶,她一扬手,那铜壶里的热水就淋在穿云的手上,穿云的手登时就红肿起来。
“你还不走!”黄丫头手指微颤,口中厉声道。
穿云动也不动,只盯着黄丫头瞧着,“我不走……”
黄丫头提着铜壶,索性把那铜壶剩下的热水,全然倒在了穿云手上,热气蒸腾间,穿云的手指又红又亮。
黄丫头丢下铜壶,口中急声道:“你走不走?”
“不走。”穿云的手指紧抠门板,他目光眨也不眨,只一心一意的看着黄丫头。
一阵风吹过,井轱辘上的树叶随风卷入水井之中。
穿云没有走,黄丫头也丢下了铜壶,这院落又有了晨起之时的安静。
石娘站在院中,眼巴巴的看着春花的房门,她脚尖微动,朝着那房门走了两步,不过两步的功夫,又停了下来,如此踌躇不进。
安氏坐在门槛上,手上拿着绣棚,绣棚上绣着朵荷花,那荷花颜色有些不同,并非寻常粉荷之色,而是深色的墨绿。
安氏发着呆,辛姨娘却是对镜梳妆正起劲,她手上的匣子里头盛着的是玉庄的玉容粉,玉粉敷面,面似芙蓉,那一双秋水似的眼睛,似是盛着一汪明月,秋天的月,皎洁明亮。
辛姨娘装扮一新,又穿了件儿亮色的黄色衫子,扭着腰肢去了六娘子屋里头,她身后跟着的痣丫头倒显得无精打采,带着一副瞌睡的模样。
痣丫头身上穿着粉色的衫子,原是府中丫头都有的,偏穿在了痣丫头身上就显得无精打采又黑又瘦。
辛姨娘斜眼看了一眼痣丫头,“你且去把奴家床头上的荷包取过来。”
痣丫头闷头去了,看得辛姨娘又是一阵心烦,她挑开帘子,进了正房。
六娘子瞧见辛姨娘,搁下了手上的狼毫,口中笑道:“辛姨娘倒是起的早。”
“奴家合着无事,昨夜里绣了个荷包,正好送给娘子。”辛姨娘笑着坐了下来,她原是认不得几个字的,歪头看了案前铺着的宣纸,便又笑了起来,“六娘子是个知书达礼又认得字,倒不似奴家睁眼瞎一般,六娘子若是日后得空,不如就教给奴家几个字,也省得奴家做这个睁眼瞎。”
“也好。”六娘子慢条斯理收起宣纸,口中笑道。
辛姨娘盯着六娘子的手指,她思量了片刻,口中突地笑道:“六娘子的字真好看,奴婢虽是看不懂,那也觉得好看的紧。不过这宣纸上究竟写得什么,这莫不是给郎君的情诗不成?”
六娘子手指微微顿了一下,温声说道:“哪里是什么情诗,不过是随手临摹的帖子罢了。”
“那娘子莫要藏私,快些告诉奴家才是。”辛姨娘口中不依不饶道。
“姨娘……”
辛姨娘侧头瞪了一眼痣丫头,口中斥道:“你这丫头好没眼力见儿,没瞧见奴家正同娘子说话,这里头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痣丫头吭哧了半天,方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方才姨娘……让奴婢回去取荷包……奴婢怕耽误姨娘的事情……这才赶忙把荷包送了过来……”
“没有规矩的东西,你且跪倒院子里去!”辛姨娘夺过荷包,口中斥道。
痣丫头脸憋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口中低声问道,“娘子让奴婢跪到那个院子去?”
“你这蠢货……”辛姨娘低声骂了一句,“你且跪倒荷花池去,不到正午头就莫要回来!”
痣丫头无声无息的去了,她撩开门帘子,一出院子,眼泪就滚了下来,她也不擦,只任由泪水糊了眼睛,双眼朦胧间朝着那荷花池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