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头,靠着墙根儿堆着成团的稻草,这两人面朝东坐着,那东边儿也是这般布置,有人裹着袄子正歪在那一处睡觉。这厢他们二人这一处,也有人面朝墙头蒙着袄子睡觉,只露出一双破了洞的鞋子。
那杀猪的肚里头多了半碗儿炒面,这会子觉得浑身都热乎了起来,嘴巴也利索了起来,“或是吃筋道的,也能卤过之后,再大火快炒,不过要淋上些浊酒才最提味儿。”
“还有那蒜头临出锅的时候丢进去,这才有味,若是再有小酒喝着,那便是赛神仙的日子。”杀猪的边说边咽口水,只那满脑子都是刚出锅卤得热乎乎的猪大肠。
那胆包天先前尚且不觉得饿,这会子听着卤大肠,又听着小酒小菜,于是又想到那怡红院里有一样麻辣肚丝。想到那肚丝麻辣鲜香,细嫩爽口。便突然觉得有些饿了,于是又要吃炒面,但又嫌弃那杀猪的舔过那瓷碗。
不过那杀猪的,虽说是个杀猪的,又是个烂赌鬼,但是却有几分眼力见儿,他只当没有瞧见胆包天嫌弃的眼神儿,只起身道:“这吃来吃去,还是这炒面最是养胃,你且等着,我去洗洗碗,也不耽误你吃饭。”
胆包天心里头又踮起起那麻辣肚丝,还有一样脍鱼片,不过更适宜夏天的时候去吃,蘸汁吃着,其味甚妙。
“那蘸汁也不知怎么做的,家里头总也做不出那滋味来。”他心里头正琢磨着,那厢杀猪的端着碗从后门穿了过来。
褐色的炒面,和上半碗凉水,再撒上一把细糖,慢工出细活也能用在此处。
胆包天这一回的动作已经娴熟的似是打了一辈子“唯手熟尔”的卖油翁,他动作娴熟,嘴里头没有耽误说话,“这和炒面也有讲究,须得不紧不慢才是,不然这炒面坨在一处起了疙瘩,便要费劲儿。”
那杀猪的依旧眼巴巴的看着胆包天的动作,咽了口口水,方才说道:“那是自然,这炒面先前我只吃热的,如今看来这凉的也好吃。”
“若是想要吃咸的,便配了猪耳朵来吃,也是卤过的,拿了辣子和花椒快炒一番,如此一口炒面,一口猪耳,如此可不是快活里了。”那杀猪的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
胆包天吃了一口炒面,甜丝丝的炒面吃进嘴里头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他又吃了一口,方才接话,“你这杀猪的,放着好端端的猪不杀,怎地也躲在了此处了。”
那杀猪的叹了口气,蔫巴巴的说道:“左不过是因为管不住这一双手。”他许是真是悔悟,只握紧了拳头,在身下乱糟糟的稻草上狠狠捶了一拳。
“你恼它又有什么用处?若没有这一双手,你又如何杀猪?”胆包天慢条斯理的吃着炒面,只把那每一口炒面都含在嘴里头,仔细的品上一品,方才缓缓咽进肚子里头。
“唉……”杀猪的一脸后悔,“若不是鬼迷了心窍进了赌坊,这年下正是买卖红火的时候,莫说是三五两,便是十两八两几十两银子,那也能赚的回来。”
杀猪的目光又转到了胆包天手上的半碗炒面上,又瞧见胆包天样那炒面里添白糖,他又忍不住说道:“这细糖也得省着点儿吃,虽说是不过几日你就能回去,可是这东西若是霍霍着吃,总有能吃的完的时候。”
胆包天把那装细糖的荷包放进怀里头,又吃着炒面,口中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既然都到了这地步了,总要精打细算才是。”
杀猪的方才那半碗炒面仿佛是吃进了旁人的肚子里头,他这会子只觉得饿得前心贴后背,只赶忙转了话头,“那胆包天你又是为何躲到了这一处?”
胆包天又吃了一口炒面,在杀猪的响亮的口水声中,叹了一口气,“左不过是因为个女人……”
那杀猪的听到这一处,也不觉得饿了,只看着胆包天,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可是被女人骗了?”
胆包天炒面也不吃了,只惊异的看着杀猪的,“你如何知晓?”
杀猪的乐了,他看着面朝墙睡着的那一位,口中放低了声音,“你可瞧见了那人?”
胆包天吃着炒面点了点头,又看那人脚上的鞋子破洞竟拇指还大,于是问道:“他莫不是也是因为个女人,才落到了这般地步?”
“可不就是……”杀猪的低声说道:“这人原是个行商,估摸着是赚了些银子,于是就去平康坊找乐子,也不知怎地,银子都被那女人哄了去。”
“这人莫不是没长脑子不成?”胆包天鄙夷道。
杀猪的意味深长的看了胆包天一眼,心里头暗道:“左不过都是被女人骗了,莫不是被骗了还要分个三六九等不成?”
杀猪的心里头这般想的,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只压低了声音道:“这人对那女子倒是一片真心,只可惜那平康坊的女人嘴里头又有几句真话?”
“那女人诳他说,让他帮着赎身,他拿出了银子,那女人却并未给老鸨,只自己昧下了银子。”杀猪的继续说道:“那女子得了银子就翻脸不认人,于是这人便被撵了出来,身上的银子早就被那女人搜刮了去。如此便是年下,也回不得家,只苦哈哈的守在这一处。”
“这人估摸着是脑筋不好使……”胆包天甚是鄙夷,“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那女人但凡进了平康坊,便是跌进了染缸里头,那一颗心早就黑了,嘴里头哪里还有半句实话?”
杀猪的意味深长的看着胆包天,口中继续问道:“那你又是如何被女人骗的?”
胆包天叹了一口气,“那女人也是平康坊的。”
杀猪的不由重复道:“竟也是平康坊的?”
胆包天重重的点了点头,口中懊悔道:“那女子也是平康坊的,我的脑袋也是被驴踢了,竟然被个满嘴瞎话的女人给骗了去。”
杀猪的突然有些同情胆包天,他看着胆包天手上的破瓷碗,口中同情道:“这男人被女人骗,总好过男人被男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