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两二钱?”刘婆子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踮起脚尖,只看着小窗里的小伙计,口中不甘心的讨价还价起来,“咱们不说别的,只这一对金手镯便是也能当上二十两银子的。怎地才会有一两二钱?你再仔细瞧瞧,许是看错了不成?”
“若是纯金的,咱们铺子里给你三十两银子都成。”小伙计冷哼了一句,只把那金手镯随手撂在刘婆子脸前头,面上带着鄙夷,“这金镯子说是不纯,已经给你老脸了,其实左不过是面上刷了一层金漆,其实里头却是灌了铅的。”
刘婆子简直不能相信,她拿着金镯子,口中喃喃说道:“这不可能,这首饰可是这几天刚买回来的,这金镯子奴婢也是特意咬过几回的,确实是金的。”刘婆子又张口去咬,她其实也分辨不出来,不过是听说那真金咬起来是软的,心里头总信了几成。
“你若不信,只管拿着去别家试试去。”小伙计不耐烦的撂出首饰匣子,“就那二钱银子还是小的心软,白饶给你的,你却如此不知好歹。你尽管去别家瞧瞧去,若是能有比一两二钱还多的铺子,那你尽管回来找小的,小的就照你说的给你二十两银子,便是三十两银子也成。”
刘婆子拿着镯子去看那小伙计,只看那小伙计沉着脸,面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竟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这厢又有人进了当铺,是个抱着包袱的,那人把包袱小心地递到柜台上头,小伙计打开包袱,很快就报出个,“破皮烂袄,三钱银子。”
那当皮袄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身上穿着个破袄子,弯腰脊背的,仿佛骨头早就直不起来了。
“再多点……再多点……”这人开始跟小伙计讨价还价起来,“这可是今年刚做的皮袄,好歹给个五钱银子。这眼看就到年下了,这三钱银子便是置办年货也差着一大截的。”
柜台上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算账的声响,一旁的刘婆子踮起脚尖去瞧,只看那小伙计正低头算账,竟是懒得再搭理这人。
“实在是因为快该过年了,不然咱们也不会纠缠。”那人像是不死心,只弓着腰,仰着头去同那小伙计商量,“平日里咱们这当铺最是公道,哪一回不是在这一处当东西,你就通融通融,好歹给了我五钱银子,如今一家老小,可是全指着这五钱银子过活呢。”
“你若当就当,别堵在这一处耽误咱们做生意。”小伙计停下手中动作,不耐烦的说道:“还有那婆子,莫要榆木疙瘩杵在那一处!那破铜烂铁的,没人稀罕,你只管拿走,省得占着咱们的地方!”
“这皮袄子真真是今年新做的,你瞧瞧这成色,再摸摸这料子,真真是个好东西。”那人并不死心,只巴巴的同那小伙计说着好话,“小的没有一句假话,这皮袄且不说是做工,只这针线手艺也不止那三钱银子。”
“做什么磨磨唧唧!”那柜台后头冷不丁的又闪出一人,刘婆子就着小窗户去看,只看见那人一张阴沉不耐烦的脸。
那小伙计一面打着算盘,一面冲着那袄子努了努嘴,竟是话也懒得说上一句。
那管事模样的颔下蓄着胡须,细细几缕。他随手挑起那皮袄子扫了一眼,而后皱眉道:“一钱银子。”
“怎地才一钱银子?”那当皮袄的陡然慌了神,他探头去看那小伙计,“方才还说三钱,如今怎地成了一钱银子?”
那管事的手一扬,那袄子就落了地,刘婆子趁机去看,只看那袄子有**成新,看那成色毛皮倒也不错。这皮袄子虽不是她的,她也心里陪着那人可惜。
“死当一钱银子,你若不当便快些离开!”那管事模样的很是不耐烦,小伙计手上拨弄着算盘珠子,这屋里头唯一的声响便是这冰冷的算盘珠子的声响。
刘婆子偷眼去看那人,只看着那人弓腰捡起地上的皮袄子,他本就弓腰脊背,这会子功夫,那腰就更弯了。
最后那人还是当了皮袄子,同时又带走了三钱银子,他把那银子仔细的揣进怀里头,弓着腰出门去了。
“你这婆子怎地还不出去!”小伙计的一声轻斥惹得刘婆子慌忙回了神儿,她捧着首饰匣子,高高的递到了柜台上头。
“一两二钱便是一两二钱,合着这些个东西,奴婢以后也用不着了。”刘婆子剜心一般的疼,只掂着脚尖儿,留恋的看着那匣子。
“小的镇日里过眼看货,像是这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便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小伙计这才勉强收下了首饰匣子,“也是你这婆子运道好,若是遇到别家,便是一两银子也难给你。”
刘婆子揣着那一两银子出了门,怀里头还有几颗高梁饴,她吃了一颗,那嘴里头就甜了起来。
这下半晌的街坊瞧起来就是没有上半晌的街坊好看,刘婆子也说不出哪一处好看,但心里头就是觉得不一样。就看那迎面而来的妇人,脸上带着几分疲色,身上穿着的袄子倒是簇新的。不过同她的脸色衬在一处,便叫人觉得那袄子说不出的灰土土的模样,虽说是那袄子并非是灰色的。
刘婆子又看街坊尽头的天色,那天色也是灰土土的,就跟那妇人身上的袄子一般。不过屋檐顶上的天,倒是还透着一丝一缕的轻薄的蓝,像是湖水一般的颜色。
这一处,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虚无,唯有这怀里头的银子才是结结实实存在的。
刘婆子悄悄的摸了摸衣襟,那一处微微硌手的银子,又叫她面上带出了笑意。
刘婆子不紧不慢的走着,远远瞧见城墙,心里头就暗自觉得后悔,若是早知道便不吃糖了。这嘴里头过了糖,一会儿吃元宵的时候,只怕就不甜了。
下半晌的元宵摊儿上并没有许多人,刘婆子捡了个离小贩近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那小贩唠着家常,等到元宵出锅的时候,刘婆子又探头说道:“老婆子嘴里头甚是没味儿,劳烦多搁点糖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