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日,已是深秋,我站在长安故城远望大兴城楼,大兴城楼在薄暮中显得凄彻,从前杨广处心积虑要入主的都城,如今已经被他遗弃在萧瑟的斜阳中了。
不但大兴城,整个关中,他早已无力顾及。当年他一心要做千古一帝,始终没有做到,毕竟古往今来的昏君太多,他也不过是众多亡国之君中的一个。
不知道他在江都西望,会不会怀念这里。
老爹的军队已经启程,我知道我们的第一步战略部署自起事以来正在有条不紊地执行,破大兴城易如反掌,但这需要老爹来做。
张文苏跟在先头部队中一同前来,他站在我身后也看着那片残阳,我没有回头看他,也感觉到了他和我一样,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从我第一次在唐国公府醒来,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猛然想起来,原来时间过得竟然如此之快,我也是经历过爱恨,失去过至亲的人了。
这个世界赋予我的东西比从前多得太多,即便是对不起自己,也不能辜负这世道。
“大军已经出发,不日便到。大哥觉得我们需要多久才能进城?”子闵问道,有些迫不及待。
她很喜欢唐国公府,最喜欢的还是她亲手布置的那间雅舍。
我却不知道,若我们真的攻入城,一切是不是还会保持原来的样子。
张文苏笑道:“不错。”他一直很自信,或者不是自信,是相信老爹和我。
我也道:“三娘此前托人送来军报,她在大兴城外统领七万精兵,父亲也已命柴绍前去接应,有她和柴绍二人与我们呼应,大兴更加不堪一击。”
子闵道:“三娘不愧巾帼,能在关中腹地一呼百应。我也想像三娘一般,只是力所不及。”
张文苏看了看我,哈哈大笑,他这一笑,冲散了此前的阴霾心绪。
我则握住了子闵的手。
过了几日,父亲带着李世民终于与我们会合,看着似乎并不受干扰的大兴城,老爹的想法和我们一样,若能不战而入,则是最好。
可城中的代王杨侑并不傻,还有阴世师从中作梗,此事并不容易。
老爹先试了试那个空架子朝廷的反应,派了一个亲兵前去传递消息,希望谈一谈。
可派去的人并没有回来,没过多久,他的头就被高悬在城头。
老爹远望城中,发现派去的使者竟被斩杀,知道城中的人根本不会和谈,二话不便开始攻城。
攻城的器械才准备好,城楼上便有人朝城下放箭,过了不久便有军报传入中军帐,原来阴世师竟以李氏祖坟威胁老爹,如果老爹不退兵的话,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老爹看了从城上『射』下的阴世师的亲笔信,喜怒一向不『露』声『色』的老爹竟也大发雷霆,拍着面前桌案大声道:“诛我幼子,辱我先祖,岂能饶他!”
阴世师大概没有听过战国时田单之事,当年燕国几乎将齐灭国,田单在即墨时,曾使计对燕军齐国人最怕城外祖坟被掘,燕军果然去掘坟,齐国士兵却因先人被辱,一个个对燕国人恨之入骨。
所谓哀兵必胜,田单便是因此而打退燕兵,替齐国收复了七十余城。
如今阴世师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白攻城仍在进行,城下喊声大作,架设云梯,拼命往城楼上爬,城上之人却因居高临下,将一波波攻城的士兵全都杀退了。
这样肯定不校
晚上我和子闵去见了老爹,他仍在为攻城的事伤脑筋。
我拱手道:“父亲,我想趁夜潜入大兴城查看敌情,请父亲答应。”
老爹摆手笑道:“建成,为父想了想,三娘已经占领京兆大部分地方,不如你明日去找她,与她会合,如此前后相应,城可破矣。”
其实如今早已兵临城下,不管阴世师什么或者做什么,老爹也绝不可能退兵。我也并非不想去找三娘,只是阴世师的话让我非常不开心,恨不得立刻去母上大人和若修坟前看一看。
子闵知道我的心思,并不阻拦,只对父亲道:“父亲,大哥若入城,里外相应,对父亲破城也十分有利,就请父亲答应大哥所请吧。”
老爹看着我想了很久,才终于点零头。
我心中对子闵十分感激,自老爹的帐中出来后,看着一片如水月『色』,立刻便要进城。
子闵道:“是否要知会张先生和杜杀姑娘?”
我摇摇头道:“不必。”
平常悄无声息地入城,于我而言并没有任何难度,但是如今正是两军交战,晚间城门守备更加森严,我和子闵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任何可以钻的空子。
直到五更,城头的士兵换岗。
我来到母上大人和若修坟前时,已经是第二日明。
坟头一片狼藉。
我乍看之下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可自从母上大人过世后,这地方我经常来,绝不可能弄错,一旁坍塌的茅屋还剩下半截轮廓,我怎么可能记错?
可这母上大人和若修的墓碑却不知去了哪里,连坟头也仿佛被削去了,看上去只是两处空『穴』,周边枯黄的野草不知何故尽皆化为灰烬。
我双拳紧握,一步一步走得更近,才发现原本埋葬母上大人和若修棺木的地方早已是一片焦土,母上大人和若修以及安平和承平的棺木被付之一炬,空『穴』中的灰烬在北风声中被挟裹着不知要飘向何处。
眼前所见,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上。
子闵在我身旁勉力扶住我,早已悲愤得落下泪来。
我脑中却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想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周围响起一片嘈杂的声音,子闵转头望了望,伏在我耳边轻声道:“大哥,有埋伏。”
她轻声着,和我一样异乎寻常地镇定,我根本懒得理会渐渐围拢过来的人,仍然直愣愣地看着埋葬母上大人和若修的地方,看了好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手却早已搭上了腰间软剑,去年除夕,我曾在此大开杀戒,那时候我以为那可能是唯一一次残忍。
结果我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