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摆摆手道:“休要胡言。”说着命人给我和子闵准备了酒食,也请我们入席坐了。
窦建德还未开口,曹旦便道:“陛下,徐世积逃跑了。”
座中又有一人闻言站起身来,我仔细看去,猜到这人便是徐世积的父亲徐盖。
窦建德道:“徐先生不必惊慌,世积身为唐臣,效忠唐廷,理之固然。”
我拱手笑道:“陛下深明大义,建成佩服。”
窦建德道:“不知令尊命太子殿下前来,有何见教?”
我看了看同安公主,想了想才道:“实不相瞒,家父不过据关中一隅之地,如今新失并州故地,刘武周挥师南下,咄咄逼人,西北突厥为患,东有王世充缠斗不休。长安之地,危如累卵。家父俱刘武周实力,实则无心逐鹿中原,只求家人平安而已。因此派建成前来,请求陛下放了同安公主与李将军。”
窦建德听了我的话,似乎陷入了沉思。
可陪席的臣僚却已经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大概都是说如今又有个人质自己送上门来,应该以此要挟老爹,逼他让出关中之地。
同安公主和李神通都十分担忧地看着我,我却神色自若,与子闵共饮了一杯。
与曹旦一同来的一个将领拱手对窦建德道:“陛下,如果真如他所言,李渊无心逐鹿中原,只想谋求家人平安,陛下何不趁此机会,夺取长安?反正……”
窦建德并没有听他把话说完,便皱着眉头道:“如此行事,有失大义,高将军,这样的话不必再讲了。”
我与子闵对视一眼,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
窦建德的想法于我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不过,看重忠孝仁义的人,往往会被世俗所戏。
我实在有些为他担心。
平心而论,他与老爹其实差不多,甚至比老爹做得更好。他刚刚夺得洺州,便劝课农桑,设身处地为百姓着想;每打胜仗,战利品自己分文不取,全都分给士卒,跟随窦建德的这些人都真心真意地拥戴他,便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曹旦,也对他毕恭毕敬。
想到此处,我几乎能够看到他的将来——他不可能真的坐拥天下,因为天下的险恶人心,容不下这样的赤子之心。
老爹却不同,早在杨广图谋皇位的时候,老爹就收起了他的赤子之心,学会了在复杂的世道中虚与委蛇。
我想这有可能就是老爹最后取得天下,而窦建德却失败的原因。
还有一点,这里的君臣之间,并无隔阂,窦建德真的和我相似,厌烦那些俗礼,然而统御臣下,这些俗礼却必不可少。
老爹的朝会或是宴会上,就很少有人敢不顾礼数与老爹分庭抗礼。
我出现在窦建德面前,以及我所提出的请求,对于窦建德和他的臣僚而言都太过复杂,因此窦建德说完那句话之后,很久竟再没有一个人出声。
过了很久,才似乎有人觉得气氛实在有些压抑,便起身拱手道:“陛下,徐世积叛逃,不如将他父亲处死,以儆效尤。”
窦建德又皱了皱眉头道:“我早已说过,徐世积身为唐臣,心系唐廷,他这样做,不失为忠臣,他的父亲又有何罪?”说着竟朝徐盖拱了拱手。
徐盖有些意外,也回礼道:“多谢陛下体恤。”
有人摇头,有人叹气,还有人不说一声干脆离开了营帐。
窦建德既不制止他们,也并不生气,只摇头道:“我们兴仁义之师,怎能行如此卑鄙之事?”
酒宴过后,窦建德并没有放我们走,却将我们连同徐世积的父亲徐盖一同带到营门外,指着北方对徐盖道:“徐先生,徐世积唐之忠臣,虽然叛我,与先生无关,您可以离开了。”
他身后有人道:“陛下不可。”
窦建德心意已决,自然不会听臣下的劝谏。
子闵看着徐盖离开的背影,附在我耳边轻声道:“窦建德如此高义,我们不该与他为敌。”
子闵说的其实不错,窦建德和翟让本质上是同一类人,他们可以在江湖上顶天立地,却根本无法在庙堂中翻云覆雨。
我想了想,老爹要想将天下收入囊中,如今实在不宜与窦建德为敌。
徐盖被放了,窦建德却没有头脑发热,我和子闵也被留在了军中,和同安公主及李神通一样,他并不为难我们,可我们也休想离开。
曹旦见我和子闵也被留下来,十分兴奋,第二日便跑到我和子闵的帐中,非要和我喝酒。
“李建成,上次在酒楼,你滴酒未沾,现在被我逮住了,就得乖乖陪我喝酒。”曹旦一手拎着一坛酒走进来。
我正和李神通商量如何与窦建德划地交好的事,见他大喇喇走进来,对视一眼,便住了口。
我笑道:“曹将军,实在抱歉,在下抱恙在身,无法饮酒。”
曹旦将酒往桌案上一放,对李神通道:“哎,你的酒量那么好,怎么他就不行?你是不是在骗我?”说着又转头看向我。
李神通拱手道:“曹将军,太子殿下身体的确不好,请将军见谅。”
曹旦一扬手,不耐烦地道:“哪那么多废话?爱喝不喝,在我的地盘上,我让你喝,你就得喝!”
子闵本来十分反感,听了曹旦这自相矛盾的话,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曹旦又看向她道:“笑什么?”说着又转向我,“李建成,我佩服你胆识过人,想必你的酒量也和你的胆识一样吧?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连一滴酒都怕?”
早在酒楼,我就已经意识到曹旦非同一般,表面上粗鲁,实际上心细如发,否则徐世积也不会栽在他手上。
他的这番话,显然又是激将之计,可我竟无言以对。
若承认我怕喝酒,便是丢大唐和老爹的脸,若是勉强只喝几口,又显得我不够大气。
我无奈地从曹旦压着的两坛酒中挑了一坛,伸手便夺了过来道:“既然曹将军想喝,我奉陪便是。”
子闵还想说什么,我笑道:“不过一坛酒而已,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