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萧铣,还是与之毗邻的林士弘,我都不想与他们为敌。如张文苏所言,最好的办法,不过隔山观虎斗。
我们不过寥寥数人,扮作商人打扮,一路过江而来,站在小舟中,看着茫茫江面,发现自己竟也如这江面一般茫然。
才发现,离了子闵,离了老爹,离了太子府,离了长安,孑然一身的我,竟再也找不到一点存在的意义。
若不是老爹说,他在大兴宫等我,我根本再懒得为这天下做任何谋划。
我知道,是我操之过急,张文苏没有想到,我更没有想到,风云之变竟会如此突兀,我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安排,变数便已经陡生。
张文苏立在我身侧,望着茫茫江面,拱手道:“太子殿下,文苏一时失错,请殿下降罪。”
我长叹一声,轻轻一笑,扶住他的手道:“与先生无关。我也没有想到,世情竟如此凉薄,以为即便与我不共戴天,至少也该顾及父子亲情。先生并非失错,是你我都高估了人心罢了。”
张文苏也叹道:“太子殿下是否还会回去?”
我一愣,回头问道:“为何不回去?”
张文苏笑道:“文苏只是觉得,若人生一世,却不为自己活一回,太多遗憾罢了。”
一语中的,世间知己虽少,张文苏却无论如何也算得上一个。
我轻笑道:“张先生,其实……”我顿了片刻,缓缓道,“我本非庙堂中人,如今身堕江湖,也未必便是坏事。”
张文苏一愣。
我又道:“洛阳有子玄,晋阳有元吉,足够了。”
“太子殿下的意思,日后即便回去,也非是昔日的太子殿下了么?”身后又响起一人的声音,是柴孝和。
我回头笑道:“柴先生这偷听他人说话的习惯,可有些坏。”
柴孝和嘿嘿笑道:“哎——这方扁舟太小,若要躲远些,只怕又要掉到江中去啦!”
说话之间,一阵浪打来,船身猛地晃了一晃,柴孝和一哆嗦,两只手分别搭在了我和张文苏胳膊上,十分紧张地盯着脚下,好一会儿,船身又平稳了,才有些不放心地松了手。
我和张文苏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柴孝和终于有些局促,道:“不妨,不妨。”
我们过了江,没多久便有一人追上了我们。
仇不度——他本应留在长安。
杜杀见了仇不度,早已远远避开,张文苏却不走。
仇不度带来了长安的消息——
李世民逼迫老爹立他为太子,并以后宫诸人的性命相威胁,老爹没有办法,只好同意,在立他为太子后不出半月,便退位,将皇位让给了他。
坐镇山西的李元吉得知长安之变,不从诏令,不入长安,并斩杀了传诏的使者,举兵反叛。
至于洛阳,据传当年病重而死的卫王李玄霸,其实并没有死,在洛阳与柴绍响应李元吉,也闭城不出,兴兵反叛。
并且他们都表示拥立逃亡在外的我。
杜康居中,崔少卿的酒馆仍然正常营业,并未引起任何怀疑,子闵则生下了一名男婴,按照我的意思,起名承宗。三娘的伤势也已经好了大半。
这些消息对我而言,太过重要,我忍不住朝仇不度躬身下拜。
仇不度却道:“太子殿下不必谢我,我不过应太子妃所请,来问一句,殿下日后要何去何从。”
我想了想,道:“自此以后,世间再无所谓太子殿下,也不再有李建成了。”
仇不度愣了片刻,竟似乎有些生气,沉声道:“难道殿下要看着那御座上的小子猖狂一世?”
说实话,我其实并不理解他的生气,他游离江湖,与这世道并不是很有关。
张文苏站在身后拱手道:“太子殿下,难道你忘了窦建德临死前的话了么?”
我心中一惊,此前对张文苏说起这件事,也从未想过窦建德的话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意思,他一语却说到了重点。
张文苏继续道:“窦建德请殿下以苍生为重,文苏想来,仇庄主想必也是如此,若太子殿下撒手不管,以齐王与卫王殿下二人之力,如何与他抗衡?太子殿下素来便知他的心性,他如今主宰天下,庶民难安,请殿下三思。”
我看着仇不度,缓缓道:“建成与庄主一样,本该是江湖中人,仇庄主想必能够理解。”
张文苏插话道:“退居江湖之远,也未必不可插手天下之事嘛!”
仇不度十分僵硬地点了点头道:“殿下若避难江东,我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在江东立足。”
我拱手道谢,又道:“仇庄主,今日之后,李建成便坠江而死,不再有太子殿下了。这件事,请仇庄主广而告之。”
仇不度点了点头道:“当年江东四俊,尚余二哥和三哥,如今定居建康,我可带你们去。”
我道:“那位颜大夫,只怕恨我入骨,又如何会帮我?”
仇不度道:“世事无常,人心易变,即便不是为殿下,便是为了枉死的方大哥,他们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我心中一惊。
仇不度又道:“你是方大哥自江东兵患后唯一曾提起的学生,二哥起初不知,他若早知道,绝不会与你为难。”
建康城中,比之北方如今的连年征战,反倒显出一派静谧和谐来。
其实也未见得有多安稳。
仇不度带着我们几人一路行来,走了很远,才在一个偏僻的小巷中驻足,指着一间十分不起眼的房子道:“便是此处。”
他并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我们则跟在他身后。
还未经过庭院,屋子里便有人高声叫道:“今日不看病,赶紧回去!”
仇不度不经意地笑了一下,道:“二哥,是我。”
屋中的人闻言走了出来,数年不见,颜不济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鹤发童颜,见了院中这么多人,根本没有仔细看,便怒道:“都给我滚出去!”
说完转身便要回去。
仇不度身形一晃,已经挡在颜不济身前,拱手道:“二哥,大唐太子殿下,落难至此,请二哥收留。”
颜不济还未说话,屋中又走出一个人,正是程不易。